漠漠荒草之中,隱現(xiàn)一帶茅籬竹舍。
兩名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拄著拐杖,站在門首,焦急的向遠方眺望。
“都是你著饞嘴的老頭,非要吃什么魚羹,采蘋去了這么久還沒回來,必定有了意外,萬一遇上歹人怎么辦?”說話的聲音似曾相識。
“你擔心,就去尋她,跟我發(fā)牢騷有何益處?”另一名老者道,“咱們兩個,你往東,我向西,趕緊找人去?!?p> 采蘋聽到爭吵聲,忙高聲道,“爹爹,淇伯伯,不必憂心,蘋兒回來了?!?p> 我站在一人高的荒草之中,看清楚兩名老者的模樣,其中一人,竟是許久不見的商容。原來他辭官之后,并未遠去,而是隱居在淇水河畔,與賢者為鄰。
商容柱杖迎上來,見女兒衣衫不整,忙問,“蘋兒,你這是怎么了?”
商采蘋泰然自若,“爹爹,方才女兒捉魚時,不小心跌落水中,夏天水漲,女兒不諳水性,隨波逐流,漂出里許,幸而被姬公子救起,又不辭辛苦,送女兒回來?!?p> 姬發(fā)大方的走上前,沖商容和那位賢者施禮,“姬發(fā)拜見商伯伯,拜見淇公。”
商容瞇起眼睛,上下打量姬發(fā),贊嘆道:“姬昌倒養(yǎng)了個好兒子,先進來吧?!?p> 淇公受了姬發(fā)這一禮,卻徑直回了旁邊的院落,關上房門,嚎啕大哭起來。
這一哭,直哭了一個小時,涕淚交下,不勝凄苦,聞者為之悲傷。
隔著一道竹籬,商采蘋在院中一株大棗樹下擺了竹案和餐具,涼風習習,明星漫天,蟲兒在樹梢和草叢間唧唧鳴叫,農(nóng)家草舍,與皇宮高院相比,自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姬發(fā)穿戴整齊,跪坐在商容對面,商采蘋亦換了干凈衣服,長發(fā)沐洗過,微濕,整個人如清晨的荷花骨朵,清麗無雙,超凡脫俗。
姬發(fā)側耳聽著隔院的哭聲,于心不安,“淇公哭了許久,要不要去勸勸?”
商采蘋聽了,微微一笑,瞧見父親點頭默許,便起身過去,也不知說了什么,淇公很快止住哭聲,一會兒功夫,便跟著商采蘋走了過來。
商容也不問何故,只催促女兒趕緊將飯菜端來。四人圍坐,粗茶淡飯,吃的十分香甜。一時飯畢,商采蘋手腳麻利的收拾干凈,又呈上新鮮的瓜果和茶水。
姬發(fā)正襟危坐,問淇公為何哭泣。
淇公長嘆,“天亡商湯,淇子作為商湯百姓,為我朝大哭,此其一。王室更迭,天下必有戰(zhàn)火,百姓逢殃,此其二。吾兒長成,要棄我而去,此其三?!?p> 姬發(fā)笑道,“淇公何出此言?”
淇公道,“帝辛有勇有謀,是世間難得的英主。與你父親姬昌狹路相逢,著實難分高下??上Щ⒏溉?,他的兩個兒子,殷弘和殷郊,難成大器。而你,卻是人中龍鳳。父子對父子,高下立現(xiàn)。眼下各國諸侯擁兵自重,早已成為王室的心腹之患,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我冷眼看了這許久,也就你那算卦的爹和你,能夠脫穎而出?!?p> 此間并無閑雜人等,淇公暢所欲言,高談闊論,毫不避諱。
姬發(fā)道,“誠如淇公所言,諸侯擁兵自重,尾大不掉,大王有心要收拾這種局面,但聞太師北征,一時之間,難以抽出兵力。即使聞太師回朝,以久戰(zhàn)疲憊之兵,應對各國諸侯的虎狼之師,勝負還是未定之數(shù)?!鳖D了一頓,姬發(fā)接著道,“然天地間的變數(shù)無窮,姬發(fā)不敢斷定,誰是天下之主。此番前來,是想請教淇公如何治理西歧?”
淇公整了整衣襟,“治國之道,愛民而已。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利之勿害,成之勿敗,生之勿殺,與之勿奪,樂之勿苦,喜之勿怒。愛之使之明理知義,如父之愛子。唯此而已?!?p> 姬發(fā)又問,“此為治國之道,王者又當如何約束自身?”
淇公道:“凡事不強則枉,弗敬則不正,枉者滅廢,敬者萬世。以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百世;以不仁得之,以仁守之,其量十世;以不仁得之,以不仁守之,必及其世。丹書中記載著歷代仁君們的行事守則,我有幸閱覽,錄于竹簡。今日,便將這竹簡傳于你,希望你今后做一個有道明君罷?!?p> 姬發(fā)以頭觸地,三拜而起,“多謝淇公?!?p> 淇公笑道,“茅籬竹舍,別無長物。姬公子千里迢迢來此,可不要畏首畏尾,想要什么,盡管開口?!?p> 姬發(fā)聽了,唇角微勾,向商容端正一揖,道:“姬發(fā)癡長二十歲,尚未成親,亦無姬妾。令愛深明大義,蕙質蘭心,姬發(fā)心向往之。特向商伯伯提親?!?p> 商容思及淇公方才的話,恍然了悟,怒道,“你這老匹夫,我兒采蘋嫁人,要舍不得也應是我,要哭也該是我,你哭什么?!”
淇公長嘆,“龍駒鳳雛,不過如此。商老頭,也就這等人品,能配的上我們的蘋兒。天下即將大亂,為蘋兒早日擇一良配,有所依靠,有何不好?難不成讓她守著我們這兩個老頭,孤寡終老?”
商容呸了幾聲,“你才是孤寡終老的命!”見端坐一旁的女兒面色微紅,卻神色自若、毫不忸怩,便道,“我與西伯相識多年,對那老家伙教出的兒子,自然是放心的。你對蘋兒有救命之恩,今日淇公在此,做個見證,我商容將女兒采蘋許與姬發(fā)為妻。望你們相互扶持,生死與共。”
我藏身于大樹上,望著草廬內(nèi)的情形,姬發(fā)與商采蘋站在一處,真如是書中所描繪,珠聯(lián)璧合,天造地設。而淇公言語間斷定,看似穩(wěn)固的商湯江山大戰(zhàn)將起。難道,即使沒有傳聞中的妖妃亂政,昏君無道,商湯還是在劫難逃嗎?媧神交給我的使命,又要如何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