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封出了問題,這身衣服只好暫且放下,讓院里的小廝將其他物品先送了過去。下午無事,便跟春凝上街去尋找腰封。
兩條街逛下來,所有的裁縫鋪都問遍了,就是沒有這樣的材質(zhì)。裁縫鋪老板說,這綢緞看著向?qū)m里的用品,圖樣的繡法也像南方的手藝,若是早些年管理不嚴(yán)的時候還能有那么一匹半匹的來貨,如今可是不太方便了,不過倒也有法子仿一條。裁縫鋪老板住了口,給我使了個眼色。
可以仿一條,不過價格貴一點(diǎn),知道的知道的。
于是跟老板定好,原樣仿上一條,再做一條墨藍(lán)色的,三天內(nèi)交貨。老板收了一錠碎銀子,高高興興的答應(yīng)了。
前面不遠(yuǎn)一座三層小樓建的精致,大門之上懸了塊紅底金字的牌子,上寫“醉湘樓”三字,在一眾建筑中分外起眼。
春凝說,京都最好的茶社當(dāng)屬醉湘樓,茶是好茶,也有好酒,不過來這兒的大都是奔著它那平民的龍井和說書先生的折子。當(dāng)然,也有不少顯赫尊貴之人去二樓的包廂,聽說服務(wù)相當(dāng)周到。
站在門口看了看,里面座無虛席,環(huán)顧一圈,見后面有家瓷器攤,隔了條南北向的小胡同,相鄰的是一小茶攤,簡陋的篷布下擺放了幾張桌子,坐了五六個服飾迥異的外地人正在此休息喝茶。
醉湘樓的招牌在此地?zé)o人不知,可露天的小茶攤,也可以賺點(diǎn)不知道行情的外地人的銅板,以及那些暫時歇腳休息之人的銅板。最好的傳言聚集地除了茶樓酒肆,就是這街道上的露天休息之地了,對于急需獲取各種信息以盡早熟知環(huán)境的我來講,倒是一個好地方。
找了張沒人的桌子,要了一壺?zé)岵?,又一小碟兒花生米,一邊吃著休息休息勞累半日的腳,一邊聽幾個外地人胡吹海侃。
談話倒也有些意思,其間提到了大渝西部夜秦一國,北部北燕一國,以及京都的幾位厲害人物,大致是講:大渝早些年干涉北燕內(nèi)政,北燕新王上位形勢不太安穩(wěn),舊部殘余勢力大有向渝復(fù)仇之意,北燕跟夜秦的來往密切,可夜秦此國又派了皇子來渝拜訪。大家彼此都在試探,形勢尚不明朗。中間穿插著些隱晦的八卦,但礙于說的隱晦我又不識的這些人,便也只聽了個大概。
花生米吃的差不多,旁桌也漸漸安靜,見沒什么可待的,便喊了小二付錢。剛要起身,又聽到有人問“不知這趙二小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來了此地到處都在談?wù)???p> 起了一半的身子又坐了下去,春凝怕我聽些閑言碎語會難受,便要回府。
拉住春凝,道“不急,再聽會兒。”
我說的武斷,春凝不再反對,皺著眉頭坐了下來去看那些人,眉眼間都是緊張。我也轉(zhuǎn)頭看去。
正在喝茶的身穿花布格子長著絡(luò)腮大胡子的外地人放下手中的茶杯,極有興致的應(yīng)和道:“哎,這趙二小姐傳的可真是有些神乎,聽說是死而復(fù)生的。”
大胡子左側(cè)的紅臉同伴緊接著話茬:“是是是,今兒早上福樂居吃飯,聽那店小二所說,這趙二小姐出殯那天,天空一陣詭異轟鳴,棺材震了幾震,接著這趙二小姐就掀開棺材蓋,自己爬了出來?!?p> “真有這么玄乎,該不是人家壓根沒死,大夫誤判了吧?!编徸赖娜寺牬藢υ挿瓷砘仡^也參與了討論。
“誤判?那人的身體都僵了涼了,這還能弄錯了不成?要說這診病有誤診我還信,這事兒,該是大夫萬萬不會犯的錯?!奔t臉語調(diào)上升,眼睛里透露出對此事的絕對相信。
“這說的,像是你親眼見過摸過一樣?!编徸赖娜宋⑽⑿毖巯蚣t臉回了一句,對紅臉自以為是的態(tài)度有些不屑。
小茶攤的客人們逐漸都加入了這場對話,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交流著這些天所聽到的傳言,場面漸漸熱鬧起來。瓷器攤前本蹲著站著有七八人在有一話沒話的閑聊著,聽見這邊談?wù)摕狳c(diǎn),便也都湊了過來。
其中一個頭戴黑布帽,身穿粗布衣,腳蹬黑色皮質(zhì)舊皂靴的小伙計湊了過來,神氣活現(xiàn)的道:“哎,這趙二小姐的事可沒人比我更清楚,看你們幾位都是外地人吧,今天你們可是有福氣了。”
小伙計自覺的坐了過去,倒上杯水,開始緩緩開口,語氣頗有幾分說書先生的神秘氣息。
“這趙二小姐說來話長,你們來自外地,對本地事宜不甚清楚,淮陽公府掌家人趙淮晏乃是當(dāng)朝丞相,膝下一兒兩女,只是大女早天,兒子又駐軍在外,僅有二女趙平琛陪在二老身邊,從小就備受疼愛。這趙二小姐幼時生過一場大病,留下了病根子,身體一直虛弱,人也纖瘦,性子也是敏感多愁。陸家家主陸晏乃當(dāng)朝武將,開國初隨先帝征戰(zhàn),旗下僅一獨(dú)子,名為陸寒煜,生性沉穩(wěn),卓有軍事才干,該子七歲善騎射,十歲練武場上戰(zhàn)三人,十五歲隨父出征智計取勝,十七封將。雖是一介武夫,卻偏又生的挺拔英氣,沉穩(wěn)內(nèi)斂,不知是多少人的夢中人那。這趙二小姐也不例外,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陸公子眼中只有自家哪位夫人。”
“是了是了,聽聞這位少將軍沒有正妻先娶小妾,也是引起過一陣議論?!?p> “這位二夫人娘家乃是商賈,獨(dú)門獨(dú)戶又舉家遭了意外,商賈人家的養(yǎng)女,怎能去做一位深受圣恩的將軍的妻子呢?”小伙道。
“養(yǎng)女?。俊北娙私詾轶@奇,對趙京嫣的身世大有可憐之意。
“那這兩人實(shí)為真愛,可聽聞這趙二小姐對陸家公子百般糾纏始終無果,她當(dāng)真是以生米煮成熟飯之法逼迫陸家公子迎娶她進(jìn)門?”
小伙計搖搖頭,端起杯喝了口茶水,見周圍人聽的甚有興致,行動更有模有樣起來“此事還要從兩月前說起。冬至前接連幾場大雪,雪停后未化,景色甚是好看,這貴家小姐公子們便相約去城外鏡湖庭處游完賞樂。湖面結(jié)了厚冰,眾人打冰球說閑話實(shí)為歡樂。這二小姐見陸公子在湖面獨(dú)自靜站,便過了去,可話未說幾句,又聚了人過去,一熙攘,也不知怎的,偏巧趙二小姐所站的冰面破裂險些整個人掉進(jìn)去,虧得被人拉住,雖救回一命,但拔涼的湖水一浸,又是一場大病,只能終日臥床湯藥為生。后來也不知是誰多嘴,傳了些流言到了趙二小姐耳朵里,說什么狐媚子,丟人好笑的。這二小姐本是內(nèi)秀清冷的性子,如何聽的這些話?心中甚是羞愧,抑郁終日又病重起來,熬不過三日,便郁郁而終。”
眾人一陣唏噓。
小伙計又道“趙家悲痛萬分只能辦了喪事,可出殯那日,棺材里突傳響聲,眾人驚恐,打開棺蓋,卻見二小姐瞪著眼睛,半晌之后直直起了身子,嘴里胡言亂語,癲狂異常。之后性情大變,全然不似從前,丞相一家只當(dāng)是因陸家公子,看著女兒如此狀態(tài)憂心萬分,便請皇上賜婚,這才嫁到了陸家?!?p> “聽聞這趙二小姐心機(jī)深沉,素來會討巧賣乖,如今瘋癲狂躁,善妒寡恩,潑皮一般?”
“我從前只見過二小姐一面,只覺得弱風(fēng)扶柳,斯文秀氣,為人溫和,也極善心!總之不似現(xiàn)下人們所說?!毙』镉嬘值馈翱?,這流言傳來傳去,假的也似真的,真的也成假的,大家怎能盡信!”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我表姨舅可是在趙府當(dāng)差!”小伙計一拍大腿,豎起大拇指往上指指暗示眾人,臉上很是驕傲。
這小伙計又回答著眾人所問京都其他的八卦,直到他們都散去,我和春凝才起身回府。
對于愛尋根問底的蕓蕓眾生來講,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并不重要,只要能滿足他們豐富的想象以及互相討論的熱情,就足夠了。因此也并不預(yù)備或有什么期待從他們口中去了解趙平琛,或者是改變他們的看法。市井的特點(diǎn)之一在于好的更好,壞的更壞,不管怎樣總是時下人們的態(tài)度。只是在陸寒煜心里,趙平琛的形象怕是比這市井傳言所描繪的好不了多少吧。
對這些留言沒有太過在意,反而對今日獲取到了滿滿的信息感到十分滿意。春凝以為我是故作鎮(zhèn)靜,觀察幾下,見我態(tài)度如常,這才懷著微微心事,放了心。
明日乃回門之日,回府略收拾一下,找出了要穿的衣裳。
意識到天地大變的那幾日,心里是震撼且不愿相信的。頭幾日是又摔打東西,又拒不吃飯,為了回去,跑到棺材處一下鉆了進(jìn)去,可睜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場景,而是趙平琛父母滿臉的的擔(dān)憂心疼,心一下子就沉了,安靜了。我自小便跟著奶奶生活,看到趙平琛父母斑白的兩鬢,突然有了種認(rèn)命的感覺,可是悶悶了沒幾天,便嫁去了陸家,始終給趙平琛父母留了個陰郁的形象。
如今回門,自然是要好好打扮一番,也好讓兩個老人心安。
第二天起個大早,梳洗打扮又畫了淡妝,披上荷葉綠白毛領(lǐng)的氅子,站在鏡子前照了一照。
“小姐,已經(jīng)很好看了!”
“這綠色襯的氣色不錯?!?p> “小姐本來就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就你嘴甜,把東西拿上,咱們準(zhǔn)備走。”
“不去找姑爺一起走嗎?”
“去車?yán)锏人昧?!差人通知他一聲。?p> 出府門時,陸寒煜已經(jīng)在馬車旁等著了。
快走了幾步,道“來得早啊,怎么不去車?yán)锏戎俊?p> 他不理人。我跟春凝直接進(jìn)了馬車。
車夫在外頭勸道“少爺,外頭冷,車?yán)镒伞!?p> “走吧?!?p> 陸府與趙府隔了兩條街區(qū),又都是主街,店家小販熙熙攘攘,平時就熱鬧的很,再加上臨近新年,繁華氣象更比尋常。微掀窗簾,與春凝絮絮叨叨談?wù)摳魈?,很是開心。
等到了道路較窄游人密集的地方,馬車近乎停止的一點(diǎn)點(diǎn)移動,耳邊漸漸聽到了不少議論之聲,盡管是悄聲議論,可隔得近,聽得很是清楚。
他們大概是看到陸寒煜坐在車外,進(jìn)而將原因歸到了我的品行問題上,順便描述了一下新進(jìn)陸府欺壓側(cè)室不敬長輩的事跡,更加肯定了一個善妒寡恩晦氣多事的形象。他們說的繪聲繪色,仿佛真的一般。
不禁覺得可笑,對春凝點(diǎn)評道“都不知道這幾天做了這么多事情,聽著倒還挺厲害的?!?p> 春凝聽的眉頭大皺,掀開簾子罵到“哪來的多嘴的,還想不想要腦袋了!”
外面一下安靜下來。
“小心你們的舌頭!”春凝放下簾子嘀咕道“姑爺也真是的,小姐被人家這樣說,也不駁一句?!彪S后又寬慰道“小姐別氣?!?p> 搖搖頭,感到憂心的卻是春凝對陸寒煜這種死心塌地的期望,不會受他如此明顯的態(tài)度之影響。搖搖腦袋,一聲嘆息,看著車簾子道“春凝,有件事兒得跟你說一下?!?p> 春凝點(diǎn)頭“小姐你說?!?p> “從現(xiàn)在開始呢,你見了陸寒煜,就只當(dāng)看不見好了?!?p> “為什么小姐,春凝不明白,請安也不用嗎?”
“不……我的意思是……不用太熱情。他本就是不待見呢,咱們要是太主動反倒失了氣節(jié)?!?p> 春凝訥訥點(diǎn)頭應(yīng)“是”,我握住她的手欣慰道“好春凝,以后便咱們兩個相依為命了?!?p> 一陣突如其來的迷茫上了心頭,不過很快就被打散了。
趙府到了。
轎子停下,早有老管家在門外等著,見我們到了掩不住的開心,迎上前來引我們?nèi)フ龔d。
與陸寒煜并排走著,終是沒有忍住,看著前方道“一個閨閣獨(dú)女究竟能有多失禮節(jié),你若非親身感知,便就像這市井流言一般,究竟留下的印象有幾分是真的?”
陸寒煜睨我一眼,沒有說話。
進(jìn)了府內(nèi),拜見過趙淮晏夫婦,陸寒煜便以公務(wù)在身為由要先行離開,趙平琛爹一同跟了出去,我們女眷便往后院移步。
一進(jìn)房里,只見十幾種菜式擺滿了圓桌。趙平琛娘吩咐丫鬟道“快讓丫頭們再去熱熱”又笑道“都是你愛吃的?!?p> “謝謝娘”笑著給了她個大大的擁抱,她顯然沒想到她的女兒會這樣主動,愣了一下才笑起來。
老管家在旁邊笑道“二小姐,夫人知道您回來,早早起來準(zhǔn)備食材,親手做了一大桌子菜,都是小姐愛吃的。如今小姐精神大好,夫人和老爺一定開心極了,呵呵!”
想到先前各種反抗的舉動,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周叔,您就別拿我說笑了?!?p> “老奴怎敢拿小姐說笑,老奴是高興,替小姐高興,替老爺夫人高興!”周叔笑呵呵的退下安排其他事情。
與二老用過午膳,閑談片刻,便去了趙府游逛一番,院落不大,雖是冬天蕭瑟,卻也看得出院子的雅致。兩層的雕花小樓,推開那扇熟悉的窗戶,越過禿枝,依舊是一片冰湖寒山,院子的秋千被風(fēng)吹的搖擺起來,伸手撇去臉上的碎發(fā),關(guān)上了窗戶。
與趙府眾人敘舊閑談,直到天黑,趙平琛阿娘覺得我新嫁人婦不該回家太晚,便催著我們回去。
瞧她眼里不舍,便裝著生氣“女兒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您卻要趕我走了,今天偏不回去了?!?p> “不回去怎么行,人家會說閑話的。你嫁進(jìn)陸府娘已經(jīng)很不放心了。”趙平琛娘突然拉住我“琛兒,陸寒煜對你可好?”
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娘,您放心好了。自從大病醒來,我想了很多,現(xiàn)下已經(jīng)想通了。老天讓我死而復(fù)生,是給我機(jī)會重新生活。我不會虧待自己,別人也虧待不了我。只要您和爹開開心心健健康康,我就什么煩惱都沒有了?!?p> “好琛兒,好琛兒?!壁w平琛娘握著我的手,聲音哽咽“這婚結(jié)的匆忙,你哥哥嫂子都來不及趕回來送你出嫁,娘一直覺著心里對不住你,你性子柔又不愛開口,娘生怕你在人家家里受委屈……”說著泫然淚下,一個勁兒的擦著眼淚說不出話。
趙平琛爹走了過來,攔著她的肩膀安慰道“琛兒長大了,咱們可以放心了,高興的日子,快別哭哭啼啼的。”又欣慰道“好,好,爹求皇上賜婚,沒做錯啊!”
幫著擦擦趙平琛娘的眼淚,又說了會兒閑話逗趣,好容易讓二老寬慰高興,這才準(zhǔn)備離開。
臨走時,見兩個長輩笑意盈盈,似乎放下了不少,心情也跟著十分高興。他們一直看著馬車走遠(yuǎn),才互相攙扶著進(jìn)了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