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松坪鎮(zhèn)上
見說讓兩位姑娘道歉的話,王春麟忙道:“誤會解釋清楚了就好,如今也算是不打不相識,看來是有緣之人?!?p> 王春麟一出來,老者眼前不由得一亮。眼睛的余光打量了對方,衣著神態(tài)流彩生輝,心下不覺欣然佩服,笑道:“這位莫非就是他二位口中的老爺吧!”
賈亦真見了這位長者,忙向王春麟道:“方才正是這位先生贈與的梅花。”
賀連開懷笑道:“他是春麟先生,我們老爺?shù)墓芗摇!?p> 二人相互抱拳,王春麟笑道:“在下王春麟,我們老爺很是感激閣下的贈與的梅花,正叫我過來親自答謝呢。這是我們老爺最愛的雨前龍井,贈予先生,還望先生笑納。”
“在下賀十三。”
“在下賈真。”
“在下趙月白?!崩险咭啾?。又向旁邊兩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使了個眼色。
文靜些的那個的姑娘道:“在下趙如燕。”
之前點賀賈二人穴道的姑娘有些不樂意道:“飛花零雨安羽靈?!?p> 安羽靈本以為兩個男子聽了自己的名字會驚訝的,怎么說她飛花零雨安羽靈也是一個在江湖上有名的才女,哪知對方無動于衷。安羽靈一臉鄙視,原來也是幾個俗人。
趙月白和王春麟二人倒是一見如故。一個五十多歲,一個四十歲的人;一個清勁,一個精神矍鑠,趙月白道:“初見閣下,便為閣下飛揚神采所折服,有這般的管家,看來你們家老爺絕非俗人了。”
“承蒙青眼,不過我們老爺確實清雅之人。”王春麟也十分欣賞這個年長自己的人。
趙月白抱拳,“我們明天要離開這里,還有許多東西沒有收拾,得到贈茶已經(jīng)萬分感激了。告辭?!?p> “既然如此,就不耽擱了,請?!闭f著,退一步行了一個告退的禮,賈亦真賀連二人跟著行了禮,趙月白亦還了禮。一旁的趙如燕和安羽靈卻不甚情愿,趙月白目光側(cè)了側(cè),二人又勉勉強強的抱拳行禮。便各自回去了。
圍觀的人群方散去,街上另一處又熱鬧起來,紛紛吆喝道:“天下第一神醫(yī)溫如玉來松坪鎮(zhèn)贈藥嘞。”
隨之而起的便是沸沸揚揚的驚喜之聲,議論之聲,喧嘩之聲,呼喊之聲,尖叫之聲,奔走之聲……人山人海,雜亂一片。
王春麟和賀連賈亦真二人剛回到客棧,便見窗外如此景象。
最按捺不住內(nèi)心好奇的還是李清筠了。明明坐著陪父親喝雨前龍井的他,已經(jīng)放了手中的茶杯,站了起來。在今天清晨之前,他是對所有的江湖人士不放在眼中的,所謂的江湖隱逸之士,不管是山人、術(shù)士,還是衲子、羽流,不都是為了逃避徭役賦稅,都有些欺世盜名的味道。
可是清晨遇見的那個白衣公子,完全改變了他對江湖人士的認識。從清晨到現(xiàn)在,李清筠心中一直都回蕩著那個白衣公子的影子,猜測他的模樣,又猜測他是不是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物。在宮中談?wù)摿藷o數(shù)次天下第一榜中的人,傳得神乎其神的。此人若是天下第一榜之人,那么這個天下第一榜確實得刮目相看了。若不是,那他在榜之上,還是之下呢?
見李清筠發(fā)呆得出神,李夢天泯了一口茶,便放下了茶杯,笑道:“又在想什么事,如此出神。”
陳良不自覺地摸了摸鼻子,盧勇低著頭,姚思杰笑道:“老爺,外頭好像在說天下第一神醫(yī)溫如玉也來到這個鎮(zhèn)上了?!?p> 姚思杰是御醫(yī)出身,自然是對醫(yī)術(shù)高超之人感興趣。天下第一榜中的人,他最崇拜的,當(dāng)然要數(shù)天下第一神醫(yī)溫朗溫如玉了。
李夢天淡淡淺笑道:“你和子善,阿安阿勇去看看。”
姚思杰神色萬分欣然,盧家兄弟也高興得不行,唯獨陳良倒是一如方才的平靜。
李清筠內(nèi)心頓時波瀾萬丈:為什么是他們幾個,為什么不是我。今天早上明明是我們四個人一起的,現(xiàn)在怎么就沒我了?阿勇從來沒有和思杰子善一起行動過,這不是父親故意吊我胃口?
想了數(shù)回,李清筠覺得不甘心,在心中鼓了鼓勇氣道:“爹,我也想去?!?p> “哦?你確定?”
李清筠用力地點點頭。
“思杰去了可以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子善則是去考察民風(fēng),阿安阿勇去見見江湖風(fēng)云,這幾樣,你好像都不需要吧?”李夢天又端起了茶杯,像是極其用心品茶,對窗外的喧囂置若罔聞。
一旁的王春麟道:“老爺,這溫如玉是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物,您雖未見過此人,卻對其人贊不絕口,此次倒是個機會?!?p> 李清筠眸色一亮,原來父親也想見的,還能這般淡定……李清筠見王春麟如此說,忙道:“爹,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吧?”
李夢天道:“從街上喧嘩的聲音來看,這人數(shù)可絕不在少。人一多是非便多。我雖想見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物,此時卻并不是最佳時機。再說,我想見他們,無非是希望他們的才華得到重用??上?,他們并不是高官厚祿能束縛得住的人。既然最開始的立場不同,又帶著不單純的目的去接近,這并非君子所為?!?p> 李清筠聽到此處,心蔫了半截。按照父親這個語氣,父親三句肯定要說到自己的頭上來,五句便要講到家國天下的事上去,還是不提了吧,便沉沉道:“思杰阿勇你們?nèi)グ伞?p> 姚思杰陳良看著李夢天,李夢天亦欣然點頭。
最高興的還是盧勇了,畢竟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物呀,之前他雖在長安的萬景樓上見過這天下第一神醫(yī)的風(fēng)華神采,可長安是什么地方,看熱鬧看得多了的人,一般的熱鬧可是勾不起興致的。不過,每當(dāng)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物過境長安,還是能引起一些轟動的,只不過沒有這種動靜大。
盧勇道:“思杰哥,為甚么你說神醫(yī)來了,老爺就讓你來看看?老爺是不是有點偏心啊?”
姚思杰淡然一笑,搖頭道:“老爺說得明明白白,我來了能學(xué)些東西,倒是你,還真是來湊熱鬧的?!?p> 盧勇不服:“子善哥不也跟著了?”
姚思杰再次搖頭:“這就沒猜出老爺?shù)挠靡鈦砹税???p> 盧安老實,雖然聰明,到底沒猜出來什么用意,便問道:“老爺還有什么吩咐的呢?”
陳良笑道:“你們別聽思杰忽悠了,我就是出來保護你們的?”
姚思杰便朗聲笑起來:“走吧,天下第一神醫(yī)可不是等閑的,行走江湖這么多年,我才見過他真人一次。”
盧安道:“我們其實也算見過天下第一神醫(yī)了,不過是在萬景樓上,只記得是白衣白馬,疾馳而過?!?p> 姚思杰笑道:“天下第一神醫(yī),不僅神在他的醫(yī)術(shù),也神在他的容顏。估計天下也就他和那舊時月色的容顏能和我們老爺并論一二了吧?”
盧勇不大相信:“這話有點夸張了吧?”
陳良淡然道:“并不夸張,那溫如玉,若是只論容顏,確實跟咱們老爺比起來,也絲毫不遜色。”
幾人腳步極快,不過片刻,便到了一個觀音廟門口,這是松坪鎮(zhèn)上最大的觀音廟,廟墻外體涂了紅色的泥土,讓這座廟宇顯得更加莊嚴(yán)。
廟觀門口,設(shè)著薄紗帷幔,清晰可見里面一個水藍色衣衫的男子坐在桌子前,一手給一位衣衫襤褸的老嫗把脈,一手寫著藥方。
一個清雅飄逸,一個滄桑沉重。一個青春洋溢,一個衰朽殘年。這樣一老一少靜坐在那里,老者身后排著長長的隊,隊伍前面的都些是衣衫破爛的老弱病殘,后面排的卻是錦衣華服的人。周圍圍著一圈看熱鬧的人。
盧勇推著姚思杰從最外圍慢慢地擠到圈子中間,又從圈子中央慢慢挪到隊伍前面去。盧安跟在盧勇身后,陳良亦緊隨其后。不一會兒,就擠到了廟門口的垂幔之前。
此時,幾人才算真真切切看清了這個天下第一神醫(yī)的眉目。神色恬淡,眉宇疏朗清秀,目光溫和如春風(fēng)。目若銀漢星輝,笑若朗月入懷。舉手投足之間,皆流露著一段風(fēng)流儒雅。陳良姚思杰自是不覺得意外。
坐在帷幔中的公子,眉如檀墨,目如點漆,眸輝如星海。陽光灑在他極其俊美的臉上,勾勒出完美的輪廓。
這,應(yīng)該是世間最完美的面頰了??⌒阒型钢┰S英氣,儒雅中帶著幾分霸道,深沉中含著一絲閑散,瀟灑中蘊著幾許沉雄,隨性中含著幾絲固執(zhí),柔和中又帶著些許狠戾,溫潤中又隱藏著點點強勢。
晨霧中的深山,比起他的幽,也要遜色三分;竹枝上的露水,比起他的清,也稍顯不足;龍涎香的裊裊氤氳,比起他的雅,到底不及一二;九天飄搖的雪花,比起他的飄逸,依稀黯然失色。隨和自在的意態(tài)中不難看出平素說一不二的云威嚴(yán)霸氣;蕭爽散漫中明滅可見意態(tài)中潛藏的桀驁不馴;溫潤如玉的神色依稀掩蓋不了骨子中天生而就的狂傲不羈。
亦狂亦俠亦溫文,萬種心緒,竟能如此完美融合于一人之身。他的靜,仿佛世間所有的繁蕪都與他無關(guān)。他的深,仿佛從眼光的流動中能觸及廣遂的銀河之邊。他的沉,又在那溫潤目光的背后,似乎背負著世間所有的負擔(dān)。
就那么一個人,在那里靜靜的坐著,一言不發(fā),修長的手指指節(jié)分明,似是隨意卻又十分認真地寫著手中的藥方。就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竟讓時間所有的風(fēng)景,都顯得多余。就那么一個人,在那里靜靜地坐著,便自成一個世界,仿佛睥睨天下。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透過紗幔的光華之下,照得那人的俊美倒顯得有些不真實。
雖然是第一次這么近距離的看見天下第一神醫(yī),可這逼人而來的氣度,盧家兩兄弟早已目瞪口呆??吹竭@人的神采風(fēng)度,不禁讓人思緒遐想聯(lián)翩。仿佛是見縹緲竹林之中遺世獨立自在飛翔的白鶴,那巍峨高山上亙古不化的白雪,想起茫茫蒼山上的流云,想起晴空萬里下水平如鏡的海面上的碧波萬傾。
他的溫,恰如三月的春雨潤物無聲;他的和,像極了三月的春風(fēng),讓人心安。他那深邃的眸子,流露著一股暖意,便是見了,所有的料峭春寒,瞬間消退無蹤。
給老嫗把完脈,溫如玉聲音極其儒雅,笑道:“奶奶,您的身體已經(jīng)比去年好許多了,我這里新開了一些方子,這邊有些藥材,您可以配合普通的草藥進行調(diào)理?!?p> 姚思杰瞥了那包藥材一眼,都是極其珍貴的藥材。有的藥材雖然已經(jīng)被切成了小段,可依舊看得出來,那紅色的細末,是中原極其難得一見的藏紅花,而且看那色澤,顏色正紅,又是藏紅花中的中上品。那紫色的,是世間難得一見的紫靈芝。
姚思杰心下又生出無限佩服來。素知這溫如玉在江湖上口碑極好,對貧苦之人經(jīng)常施藥贈藥。而他贈藥又不同旁人單純的贈送。對于一貧如洗且品德教好者,他分文不取;對家中尚有能力支付藥費的,他會以低廉的價格賣給他們。
當(dāng)然,作為天下第一榜中的人物,自是有不同尋常之處的,江湖雖傳言他不會武功,卻沒人能留得住他。他雖然醫(yī)術(shù)稱神,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救的。年屆耄耋身體常年羸弱者,不救;十惡不赦者,不救;行為不端者,不救;吃喝嫖賭者,不救;恃強凌弱者,不救;見利忘義者,不救;薄情寡義者,不救……
盧勇聽姚思杰講了這么多,都是他在長安聽過的,忙打住道:“老生常談了,你倒是如數(shù)家珍?!?p> 盧安在盧勇后面拉了拉盧勇的袖子道:“你別這么大聲行不行,離得這么近?!?p> 盧勇笑道:“放心,他聽不見的?!?p> 盧勇剛說完,帷幔中的溫如玉抬眼看過來,那眼神像是隨意的一眼,又像是刻意。
盧勇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又壓低了聲音道:“好犀利的眼神……咱們還是小點聲吧。”
姚思杰卻用十二分崇敬的眼神看著里頭的溫如玉,卻不見溫如玉抬眼看過來。
陳良搖搖頭:“老爺都說過那么多次了,不許在背后議論人,咱們都懂唇語,難道人家就不懂了?”
盧勇湊過來,心下不服氣,嘀咕道:“咱們怎么能一樣,咱們是經(jīng)過特殊訓(xùn)練的,等閑的江湖人,誰會閑的那么無聊?。俊?p> 盧安拍了拍盧勇的肩膀:“老弟,人家可不是等閑的江湖人士啊,天下第一榜,別稱天榜,少爺那般天姿,平日里睥睨慣了,咱們還能目下無塵的去評品他們?你沒聽見麟叔說了,老爺就一直對這幾個人心生向往呢,你還是低調(diào)些的好?!?p> 姚思杰認真點頭。
盧勇又不好意思起來。
陳良笑道:“老爺叫你出來長見識,果然是不錯的?!?p> 幾人正小聲議論著,一個精細綢緞的中年男子過來,給在隊伍中間排隊的一個衣衫破爛的少年一錠銀子道:“給你,買你這個位置?!?p> 那少年極其瘦弱,臉上的骨頭清晰可見,衣衫大補丁掛小補丁,若不是打扮得很干凈,旁人肯定會把他當(dāng)成乞丐。少年手中緊攥著一串新舊不一的銅錢,面對這白閃閃的銀子,卻咬著腮幫子,神色堅定地搖了搖頭。
幾人有些不解。
那衣衫華麗的中年男子道:“老子是能拿出十萬兩銀子的人,你這條賤骨頭能值多少錢,還指望拿你那幾個破銅錢救你娘呢?”
原來小孩是為了救母親。姚思杰方點點頭。只見那小孩依舊搖頭。
中年男子一把抓住小男孩提過來,口中罵道:“你他娘的忒不識相了,這一錠銀子夠你這小子活幾年知道嗎?你那不爭氣的娘早死了你倒輕松自在,我這可是為了你好?!?p> 盧家兄弟看了看陳良姚思杰示意出手,陳良姚思杰還沒回復(fù),只見觀音廟中的一個老者過來道:“這位施主,既然這位小施主不愿意和您交換,您這般強迫,溫公子一樣不會救治的?!?p> 中年男子道:“我們老爺出十萬兩銀子,請?zhí)煜碌谝簧襻t(yī)看病,我們老爺說了……”
還沒等中年男子說完,旁邊一個衣著華麗大腹便便油光滿面肥頭大耳的男子道:“我也出十萬兩,請神醫(yī)到府上一晤?!?p> 又一個武靠裝扮的尖嘴猴腮的男子道:“我們老爺也出十萬兩銀子,請神醫(yī)到府上出診。”
接二連三都有七八個出十萬兩的,這哪里像是請人看病,倒像是炫富。
一旁的盧家兄弟愣是聽得下巴都掉下來半截,這老爺讓出來開眼界,江湖的風(fēng)云還真和朝堂不一樣啊。
人群中議論紛紛,場面這么下去十有八九會失控。
就在這時候,溫如玉開口了:“十萬兩銀子的一邊站著,今天是贈藥。”
這聲音,鏗鏘有力啊。一句話出來,整個場子都變得鴉雀無聲,方才擠擠雜雜的人群,像是被施了法術(shù),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