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
夜色沉沉。
路燈交錯,打下大片大片連綿不斷的昏黃的光影。
兩個女孩肩并肩,恐懼促使她們拼了命的向前跑。
一刻不停。
不知道過了多久。
喘息聲越來越急,幾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許青舟終于頓珠腳步,彎下腰,大口地呼吸周圍的氧氣。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生與死的對決。
夏風(fēng)突然卷起一層涼意,輕撫過每一寸寒毛。
她抬起頭,目光卻突然一滯。
這是個死胡同。
孤立在兩人面前的,除了一堵高而厚實的墻,什么也沒有。
頭頂傳來幾聲蟬鳴。那是墻外茂盛的樹杈,越過頭頂,蓋住大半條街。
該死的霉運。
許青舟想,轉(zhuǎn)過身,正要離開,一片陰影突兀地砸在面前。
目光所及,是一雙亮麗的球鞋,看著有些熟悉。
腦海里飛速地閃過一些畫面。
那一夜,大雨滂沱。
眉眼清冷的少年,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說,這兒沒你的事,你可以滾了。
想到這里,她猛地抬起眸。
撞進(jìn)眼中的,是一張不陌生的臉,含著戲謔的笑意。十足的下流胚子。
緊接著,他身后的胡同口,一群人魚貫而出。
是那群人。
齊整整的黑發(fā),發(fā)根攢在一起,直直地豎著。只不過集體從彩虹變成了清一色的黑。
還真是挺有團(tuán)隊精神的。
許青舟不說話,心里倒是翻江倒海。
不是說好的沒她的事嗎?那現(xiàn)在,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沈崇歸。就像是命定的劫。自從遇見他,幾乎所有的不幸都如約而至。
像極了他當(dāng)初冰冷的神情。
面面相覷。寂靜得讓人毛骨悚然。
最終,是馮景異先開口了,臉上堆滿放蕩不羈的笑意。
“小妹妹,好久不見?!?p> 顧清淺有些不明所以地望著她。雖說不明所以,但八成也知道沒什么好事。
許青舟沒有說話,望著他,面無表情,用力掩飾住心底油然而生的畏懼。
“哎呀,今天怎么不見你那個沈同學(xué)呢?”
帶著笑音的問話,盤桓在低空中。
一句話,砸得她潰不成軍。
是啊,怎么,不見呢?
—
在極冷的南森海盆,聽著Le Jardin vivant。
四面八方填滿陰沉的灰藍(lán)。
全世界響起此起彼伏的呻吟。
你越過超深淵水層帶,永久停留在時間的彼岸。
你朝我望過來,遠(yuǎn)遠(yuǎn)的。
于是,我再也沒了不辭而別的勇氣。
盡管我知道,你再不回來。
—
沈崇歸終于還是出現(xiàn)了。
一如幾天前的夏夜,他的到來,總是這樣恰逢其時,令人難忘。
許青舟有過那樣一刻,想要他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
可總有些事情,實現(xiàn)了,也不一定如意。
就好像現(xiàn)在,那群人挑釁的目光,與嘴角不明意味的笑。來回沖擊著整個大腦。
那一刻,她突然迫切的希望,站在面前的人,不是他。
—
眼淚突然不爭氣地流下來。
沈崇歸回頭看許青舟時,她正喪著臉,癟著嘴,一臉受盡屈辱的模樣。
其實也沒多委屈,就是死到臨頭覺得不怎么甘心。
倒是另一頭的馮景異賤兮兮地笑起來,“哦喲,小妹妹怎么哭了?沈同學(xué)還不安慰安慰?”
說著,他將目光投向沈崇歸。
某色里幾分狠勁幾分冷意。兇相畢露,毫不遮掩。
“你閉嘴?!鄙虺鐨w冷冷清清地望著他,面色陰沉。路燈分割出臉上的陰影,半明半暗的。
笑聲割裂了沉悶的空氣。
馮景異挑眉,上前一步,黝黑的眸子逼近他的臉,森氣絲絲縷縷蔓延開來,包裹住周圍的靜謐。
他齒間盛滿冰涼的笑意,抬了抬下巴,“閉嘴?我閉嘴了,那些人也會嗎?你別忘了,卓玥是你害的,她變成現(xiàn)在這樣,都是你一手釀成的?!?p> 是啊。是他釀成的。
那些流言,他閉口不提,以為就會隨著時間埋沒進(jìn)地底。
可事實呢?事實是什么?
是她早已死在他的世界里,暗無天日,難見光明。同他再沒有任何關(guān)系。
“你憑什么把她禁錮在自己的世界里?”
咄咄逼人的話語。
許青舟望著幾人,眼中不斷溢出的淚水漸漸干涸。如同大壩決堤。
卓玥。
一校學(xué)生口中的白蓮花。
那些流言蜚語一瞬間倒退回腦海里。像是成千上萬吐著信子的毒蟒,纏繞住整個軀殼。
她依舊望著那個背影。
高大的,清冷的。
這一刻,離她是那樣遠(yuǎn)。
遠(yuǎn)到近在眼前,卻觸手不及。
—
“她……還好嗎?”
尋常至極的一句話。卻似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能牽強(qiáng)著緩緩拼湊出每一個音節(jié)。
“她在你的眼里,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對面,一束目光朝他投射過來。像是隆冬里未曾消磨的冰雪,滲出森森的涼意。
轟隆隆。
他的世界里,天昏地暗,漫天都是飛濺的冰雹。
無關(guān)痛癢。
然后就這樣笑著,慢慢的把過去遺忘。
—
“讓你們學(xué)校那些人,都把嘴給我放干凈些。”
這是馮景異說的最后一句話。
沈崇歸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浩浩蕩蕩,如過江之鯽。心底突然泛起一陣漣漪。
想起了一段不太長久的回憶。
想起他的夢里,曾經(jīng)也有過那樣一個女孩。
夏風(fēng)挽起她的發(fā),她一笑,傾倒大片江山。
他在這笑容里,活得自在瀟灑。
而如今他明白,從今往后,她都不是那個她。
他將目光收回,不經(jīng)意間感覺到投射在身上的兩道目光。燙得肩頭火辣辣的疼。
許青舟望著他,眼角的淚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收起。只有一雙泛著霧氣的眸子,怔怔地在他臉上游離。
如孤魂,似野鬼。
他不由得感到一絲心悸。最終只是不輕不重的一句,“我送你們回去。”
許青舟沒答應(yīng),依舊杵在原地。一邊的顧清淺搡了她一把,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只得尷尬地笑著,一邊點點頭,“走吧?!?p> 夜色被晚風(fēng)次第暈染開來。
許青舟走到巷口,望著前面昏黃的路燈,車輛川流不息。腦子里依然回蕩著那句“她還好嗎”,帶著顫音,在干燥的空氣里洋溢。
喉嚨有些干澀,想開口,卻只能發(fā)出干咳聲,牽扯著五臟六腑劇烈的起伏著。
紅綠燈五顏六色,一如清晨。
一行人站得亂七八糟,氣氛變得有些古怪。
最終,是許青舟抬了抬眸,說,“你們先走吧,我自己回去?!?p> 話音落下。她走遠(yuǎn)了,高瘦的身影在川流不息的街巷里消失不見。
沈崇歸望著她消失的背影,沒有說話。眸色依舊是暗沉的黑灰,如四月里倫敦街頭的霧霾天。
眼中殘留的那一星半點的光輝,也隨著那道背影一齊抹去了痕跡。
—
一切安好。
與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