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

　　拿完書回來，在車站等。和周圍悶熱的空氣，以及寥寥無幾的人。

　　頭頂泛黃的站牌，似有若無地擋住翻涌而來的強光。

　　許青舟低下頭，一個黑色的發(fā)旋從視線中挪過去。

　　小男孩走到母親的傘下，手里抱著冰鎮(zhèn)可樂。

　　夏天什么時候就會離開呢？

　　等冰柜里的雪糕漸次消失，頭頂?shù)娘L(fēng)扇放慢轉(zhuǎn)動的頻率。等日光收斂鋒芒，等白天不再比黑夜更漫長。

　　等墻壁上的掛鐘轉(zhuǎn)動無數(shù)圈，等很久很久的以后。

　　也許沒那么久。一場雨，就會洗掉這個夏天的所有痕跡。

　　許青舟喜歡坐在公共汽車的窗邊，看延續(xù)不斷的風(fēng)景?？粗車囊磺卸硷w速遠去，不斷交替著變化著模樣。

　　然后從清晨看到黃昏，從黑發(fā)看到暮年。

　　其實這世界永不會變，逐漸成熟的是每一顆年輕澎湃的心，在無數(shù)個晝夜交替中變化著年輕的容顏。

　　這個世界有時候美好的不像話，有時候又惡心的像一坨屎。

　　而我們穩(wěn)穩(wěn)地扎根其上，根深蒂固。

　　那些根須交纏糾葛，一直延伸到地核中心。

　　可悲的是，我們怎樣都逃離不開這個世界。

　　這樣的世界。

　　—

　　下午的考試一晃眼就過去了。學(xué)校規(guī)定，還有最后兩天的假期，然后就要一頭扎入苦海。

　　能不能爬起來，能不能洗心革面，全在自己了。

　　顧清淺一考完就火急火燎的跑來找許青舟，噼里啪啦和她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

　　許青舟有些恍惚，只是偶爾點一點頭，嗯一兩聲。

　　顧清淺說，“明天去游泳館吧，我的卡快過期了，現(xiàn)在去正好，以后忙，肯定沒時間了?！?p>　　這次許青舟沒有聽見，也沒有任何回應(yīng)。

　　“阿聊？”顧清淺喊她。

　　這是許青舟的網(wǎng)名，以前和顧清淺在網(wǎng)上認識的時候，顧清淺一直這么叫她。后來賬號作廢了，這個習(xí)慣卻改不掉了。

　　不過她不介意，而顧清淺也覺得，這個名字有個性，叫起來順口。

　　“啊？”

　　半晌，許青舟回過神來，迷迷糊糊地點頭，“那，去吧?！?p>　　—

　　次日，游泳館內(nèi)。

　　許青舟換完泳衣，怔怔地站在洗漱臺前。

　　泳衣是一條碎花裙，幾年前買的。幾年沒來游泳了，泳衣似乎也縮了一圈。

　　顧清淺走過來，把泳鏡遞給她，“想什么呢你，泳鏡都忘了拿了?！闭f著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笑著調(diào)侃，“行啊你，變態(tài)發(fā)育？”

　　許青舟白了她一眼，“什么啊，這是基因變異?！?p>　　說完顧清淺開始捧腹大笑。

　　—

　　游泳館的燈光依舊亮著，只是不比先前晃眼。

　　雖說是周末，可因為顧清淺是持卡入場，自然能揀一處僻靜的地方。

　　許青舟看著周圍的一切，似乎沒什么變化。

　　依舊是干凈的水池，冰涼的地板，不斷翻涌而上的水泡。

　　顧清淺說要去外邊浪一圈，讓她一個人先游一會兒。

　　許青舟抬頭，望向高椅上的座位。

　　上邊寫著救生員三個字?？帐幨?。

　　泳池里幾乎沒什么人。

　　腦中一片嗡鳴。一樣的場景，一樣的暈眩感。

　　周圍持續(xù)上升的溫度。

　　—

　　有沒有這樣一個地方，存留了你很久以前的記憶。遙遠到連你都無法觸及。

　　你或許不愿意再故地重游。

　　然而這世界不近人情，將你推向那個永無止境。他掀開覆蓋住記憶的所有帷幕，將那些悲喜相雜的過去赤裸裸的展露在你面前。

　　不留余地的。

　　有沒有這樣一個人，曾經(jīng)恍惚間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來無影，去無蹤。

　　時間褪去了他的面容，放低了他的聲線。也自此放慢了你的腳步。

　　許青舟放慢了腳步。

　　目光在一瞬間定格，凝聚成不起眼的光點。將眼前的一切卷入其中。

　　還有那雙熟悉的眸子。像黑洞洞的槍口。

　　嘩啦啦。

　　記不清是多久以前激蕩起的水花。

　　水底下漸漸沒底的兩個聲音。逐漸融合。水花包裹著全世界。

　　世間萬物都被調(diào)成靜音。

　　—

　　“我見過你。你還記得我嗎？”

　　你還記得我嗎？

　　沈崇歸被迫頓住腳步，水珠順著皮膚的線條不斷下滑。他抬眸，不動聲色地望著面前的女孩。

　　眸中是一貫的疏離與清冷?！白唛_，我不認識你。”

　　你還記得我嗎？

　　她以為至少會是，我不記得你。

　　可結(jié)果卻是，我不認識你。

　　周圍的氣流剎那間降至冰點。

　　像冬夜里的風(fēng)，猛而疾。

　　從始至終。

　　卻得不到任何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