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章

　　走出球館時，天上飄起了蒙蒙的雨絲。

　　球館外的林蔭道鋪滿青灰色的卵石，雨絲鉆過疏朗的枝葉，接連不斷地砸落在上邊。那些陳年的石塊泛不出任何光澤。

　　分明是初夏，落葉鋪了一層又一層。其中一片停在沈崇歸肩頭。

　　他有些煩躁地?fù)芘裟切〇|西，恨不得把身上那件染血的衣服也扒個干凈。

　　額上的鮮血順著眉梢一寸一寸往下淌。

　　眼界中漸漸聚起一個嚑黃的光圈，帶著微熱的濕潤感，毫無防備地染上視網(wǎng)膜。眼瞼本能地蓋住了面前的一切，那抹微熱依舊不住地往里邊翻涌。

　　如同一不小心打翻的木桶，覆水難收。

　　腦子暈暈沉沉的，像一個灌了鐵的實心球。

　　眼前依舊是一片昏黃，搓稔著，排山倒海著，將那些不堪回首的往昔重蹈覆轍。

　　指尖一筆一劃用力磨出細(xì)碎的紋路。忽然嘶的一聲，拉扯出再難縫合的缺失。

　　猩紅的，粘稠的。眼前遙不可及的。

　　沈崇歸抹了把額上的血跡，在掌心里反反復(fù)復(fù)摩挲著。

　　雨幕不知什么時候斑駁成陸離的光影，模糊了視線。變得擲地有聲。

　　滂沱著肆意揮灑，遠(yuǎn)處的天際大片大片地黯沉下來。云層延綿，悄無聲息地聚攏。他們四處游蕩，野心磅礴。

　　四處的光線逐漸被蠶食，取而代之的是更強悍的風(fēng)雨。

　　也許今天回不了家了。沈崇歸在心里想。

　　可是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拖著疲憊的步子，似乎隨時都要倒下去。

　　更遠(yuǎn)一些的地方。他微微抬起眸子，然后定格。

　　然后就再也收不回來。

　　那把紅傘帶著飛揚跋扈的氣勢，煢煢立在雨幕中。雨水大片大片地滑落，就要灑上女孩的肩頭。

　　似乎隔絕了整個世界。

　　雨勢越來越猛。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

　　沈崇歸漠然地看著遠(yuǎn)處的一切，指尖冰涼。

　　他眸中倒映著那把紅傘。

　　傘下，兩人繾綣相擁。傘尖微微歪斜，不著痕跡的擋住兩人的面容。

　　雨聲澎湃，接連成無數(shù)混白的屏障。仿佛隔著萬水千山。

　　那把傘在視線中模糊了形狀。搖搖晃晃，搖搖晃晃。

　　掌心里重新溢出鮮紅的液體，一縷縷順著指縫淌過。血跡下是斑駁的疤痕，張牙舞爪地攀附在上面。

　　瞳孔不斷縮小，最終凝固成一個原點。

　　—

　　空蕩蕩的長廊。

　　沈崇歸提著沉鈍的步伐，穿過大片洇開的綽約的黑暗。

　　遠(yuǎn)處窗外的霓虹若隱若現(xiàn)。

　　而他面前的這條路，似乎就這樣，永遠(yuǎn)也走不到盡頭。

　　雨依舊不停。仿佛一夜之間的所有夢話。

　　—

　　臨近中午。

　　這天的天氣算是夏季難得涼快的日子，若是不上課，出去放放風(fēng)，玩玩真人CS，那絕對是不二之選。

　　可是天時地利人不和，學(xué)校偏偏就挑準(zhǔn)了這么個云淡風(fēng)輕的好日子，來了場天昏地暗的模擬考。

　　隔壁樓的高一新生用不著考試，這時候趕上飯點，個個龍騰虎躍的，敲盆打碗，不亦樂乎。喧鬧聲一陣接著一陣。

　　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三分鐘。

　　這種開學(xué)考最惹人煩，而且效果往往微乎其微。

　　后排的那些學(xué)生早就織成了網(wǎng)，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不求同年同日生，要倒也得一塊兒倒。

　　而許青舟這次，好巧不巧，就坐在倒數(shù)第二排。

　　上午最后一場是英語，天氣炎熱，學(xué)校怕影響考試，把風(fēng)扇通通關(guān)了。

　　最后的幾分鐘，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

　　許青舟已經(jīng)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鼻尖冒出涔涔的汗珠。

　　早上走得急，忘記帶下午要用的考綱。沒辦法，只能再跑一趟。

　　“喂喂喂，在嗎在嗎，救救我！”

　　身后傳來一道男聲。

　　故意放低的聲線，帶著特有的磁性。

　　“第四題，第四題！”

　　“什么？”

　　許青舟抬眸，看見前排的另一個男生對著手表，小聲嘟囔。

　　“四，四??！”

　　對面飛過來一個紙團(tuán)，不偏不倚，落在許青舟腳邊。

　　“我說第四題你別磨嘰！”

　　“什么？”

　　后邊的男生徹底火了，“四——”

　　氣氛一瞬間沉靜下來。近在咫尺的聲音。

　　頭頂猛然砸下的大片陰影。

　　導(dǎo)火線點燃，發(fā)出呲呲的聲響。陸陸續(xù)續(xù)。

　　許青舟垂下眼瞼。余光里出現(xiàn)一雙漆黑锃亮的皮拖鞋。

　　“四——嘶——”徹底抹去的尾音。

　　男生抬起頭，外頭的光線透過鏡片折射到他臉上，形成陰暗分明的交界線。鏡片下的目光，被遮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