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凌云宮兩大女官的屋子里都有砸東西的聲音。
“啪?！卑状杉t眼睛的小兔子被摔了個粉碎。
架子上還有各式精細的胭脂香粉，盒子無一不是用整塊的寶石翡翠琢成，邊角輔以細碎珠玉。子洛面色平靜地拿了一盒在手上轉(zhuǎn)。雪亮的寶石面映出一張雪白的臉，打開盒子便是一底猩紅的胭脂。
“啪、啪、啪?！彪僦?、香粉、香膏無一不被砸到地上，空氣中混雜著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氣。子洛尤不滿足，拈起珠花一只只往地上丟。
她突然停住了。
手上是一莖玉白的大花，花型碩大，花瓣層疊，蕊心卻粉嫩得可人。這是九霄的“玉蓮”，萬年一開花的圣品。她一直鐘愛這花的美貌，此時也微不忍心。
怔了半晌，她口中喃喃：“算了吧……它也不是君澤送的?！闭f罷放下那花，蹲下身去撿拾大大小小的碎片。直到指間滑出血珠子洛才明白自己心神不寧到了何種地步。這樣下去是絕對不行的，她打出一道符。
人很快來了。那是個收撿雜物的小仙，他垂著頭進來，直直地往地上跪。子洛趕忙一抬手：“把地上收拾了?！?p> 小仙這才看到一地尖銳的細片，二話不說地收拾了起來。收著收著便覺得不對勁，地下有個破破爛爛的瓷兔子頭，很像宮主很久前送給子洛上神的生辰禮。他默不作聲地收收撿撿，直到聽到子洛的問話：“你可有在子初的房間里收出什么異常的東西？”
小仙心里更奇怪了，他仔細地回憶一會兒，道：“回上神的話，不曾?！弊勇逡膊皇?，只是囑咐他：“近日你仔細些，一旦有什么異常，你盡管隨時來報?！毙∠蓱?yīng)了，終是忍不住問道：“上神，子初大人到底犯了什么錯?！?p> 話一出口他便微覺唐突，所幸子洛只是看著他：“這不好與你細說，總之是大逆不道的事兒就對了。”小仙在她的注視下紅了臉，吶吶地退下。
他出門前，子洛道：“麻煩你了。”
見了一次人，子洛仿佛冷靜下來一點。她已經(jīng)很確定君澤確實沒有把自己受罰的事昭告天下，也確定這大逆不道的事是子初做的。可她心里還有一個疑問：自己的刑罰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凌云宮高傲清正的教訓看，什么罪都不可能是這種刑罰。
子洛再一次出了門。
屋外桃花開得正好，那般的深紅淺粉讓人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震撼。子洛也是，心里再怎么煩亂，腳下也不自覺地慢了不少。這一下可被不少人看到了，一個笑瞇瞇的女子攜著兩個面貌相似的姑娘娉娉婷婷地走了過來：“子洛上神，別來無恙。”
子洛向她們微笑：“紫薇姑娘，岳家姑娘，這里住得還習慣嗎？”
原來凌云宮每幾年便要辦一次賞花宴。邀請仙界眾人來這花下賞花品酒，吟詩作對，端的是風雅得很。男子大都為了君澤的名頭赴宴，女子為了情郎也樂意前來。面前著三人便是為著心上人早早趕來的癡人，出于某種原因，她們又把子洛攔了下來。
子洛的珠花毀了個七七八八，頭上只挽了那只碩果僅存的玉蓮。岳家姑娘們看到這花，眼神都變得奇怪起來：“這花當真不錯?！?p> 她們的心上人便是送這花的人了。子洛也知情：“隨手一戴罷了，哪有那么多講究?！彼_是無意相爭之意，那兩人依舊不依不饒。小岳姑娘道：“那上神不如在我妝奩里挑些合心意的簪花，這只便贈與我吧?！?p> 這話實在有點無禮。大岳姑娘站在一邊，絲毫沒有提點妹妹的意思。子洛本就不爽，現(xiàn)下更是不悅：“怕是沒有這樣的道理，我還有事，失陪了?！?p> 小岳居然攔住她：“小岳是真心喜歡他，還請妹妹相讓?！?p> 子洛氣氛之余不免有點好笑：“簪花易得人心難得，姑娘看清些才是?！闭f完她抬步便走，也沒心情看桃花了。
“你站住?！?p> “還請姑娘放手?！?p> “你也喜歡他對不對？”小岳扯皺了子洛的袖子“不然為什么要戴這支花？”
她們周圍本就有不少偷眼看的雜人，現(xiàn)在那群人圍得更近了。子洛煩不勝煩：“大岳姑娘，煩請管好你的妹妹?！?p> 誰知那大岳只是微笑：“肖陽一定是我們姐妹的。得罪了，子洛上神?！?p> 小岳趁機插話：“不如我們打一場，贏了你他就是我們的?！?p> 她大了子洛幾千歲，自然也多修行了幾千年。子洛雖有上神的位子卻從沒打過架。理所應(yīng)當?shù)?，大家都覺得她這上神是凌云宮用無數(shù)天材地寶砸出來的，中看不中用。平常以此暗諷她的姑娘也沒少過——雖然她們連神位都沒有。
子洛反而沉默了。
那大岳兀自喋喋不休：“上神放心，我等雖長您千年，卻是懂得切磋應(yīng)當點到即止的?！彼蚨ㄖ饕庖屆妹煤颓閿炒蛞粓?，話也是一套接著一套，讓人全無拒絕的余地。她還要開口，子洛卻道：“好?！?p> 小岳登時面露喜色：“好，這可是你說的。如果我贏了，你便不能再與我搶肖陽?！?p> 子洛沒試圖解釋什么：“請?！?p> 早有不少伶俐的男女圍了上來，此時也沒人顧得矜持了，一個兩個都像被提著脖子的雞鴨：“打起來了嗎？打起來了嗎？”前排的人被攘得站不住腳：“還沒。誒，別擠呀?！?p> 打是不可能立刻打起來的。小岳向子洛拱手：“岳家專精刀兵，離了刀便形同廢人，還請子洛上神恕罪?！?p> 子洛不甚在意地回禮：“不礙事的，姑娘請?！?p> 誰知小岳不動：“我已占了兵器上的便宜，還請上神先出手吧。”
子洛一笑。
她這笑容轉(zhuǎn)瞬既收。人們初時只覺震撼，后來回想倒像是霧里看花，朦朦朧朧記不真切。她的笑臉是美的，比牡丹少三分脂粉氣，比桃花少幾分輕浮，比起玉蓮又少一分冷清。這三種花都能形容她，又都不能形容她。它們只能以最美的部分勾勒出一些粗淺的線條，摹不出全貌。
不少人沉浸在子洛的笑靨里，紫薇突然高聲道：“小心。”
小岳本就高度戒備，聽到這話全身一炸，堪堪躲開子洛的貼近。她退出五步，頭也不回地沖紫薇道：“謝謝仙子的好意，還請仙子不要出聲提醒，有失比試公平?！?p> 紫薇環(huán)視周圍人群，低下頭羞澀地笑了：“是?！?p> 可惜人們的注意全不在這靜美的笑容里。原來子洛出手極快，身法飄忽，幾次都貼到小岳背后。小岳只能不停躲避才能勉強平局。
已經(jīng)有人在搖頭：“小岳姑娘必輸無疑。”
大岳皺著眉：“仙長何出此言？”
她語氣很沖，那人也不惱：“子洛上神根本沒使出凌云宮的看家靈術(shù)，這一場大概算她讓了小岳吧?！?p> 異變陡生。
畢竟小岳也不是吃素的。當子洛又一次貼到她身后的時候，她沒有選擇躲避，而是反手一刀捅了回去。這一刀可是用了真力氣的，大岳急急喊道：“妹妹不可！”
那刀角度詭異，尋常人根本躲不開，碰上就是見血的下場。小岳也有些反應(yīng)過來，面露悔色。只是刀勢難收，她再悔也沒什么用，只能祈禱子洛不要傷重，毀掉岳家和凌云宮的和氣。
“當?！?p> 眾人都驚呆了。
岳家修刀，子弟們的刀都是難得一見的寶刀。小岳的佩刀更是不俗，名“斷水”，輕薄堅硬，銳不可當?，F(xiàn)在這把刀斷成兩截，帶柄的那段還握在小岳手上，刀尖那段孤零零躺在地上，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憐。
子洛八風不動地微笑：“承讓?！?p> 小岳明顯很心疼佩刀，但還是態(tài)度端正的道歉：“剛剛一時失手，差點誤傷上神，請上神責罰?！?p> 子洛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沒事，只是下次須得小心，切磋時殺心太重總會有誤傷的時候?！?p> 小岳低頭稱是：“小岳會遵從賭約，不再糾纏肖陽?！彼菜銈€大氣的姑娘，輸了錯了都痛痛快快地應(yīng)。子洛對她倒有了三分好感，又見她眼中難掩痛苦之色，想了想，道：“這倒不必?！?p> 小岳看向她，目光驚訝感激。
子洛干脆提點她幾句：“用另一個人做賭注本就過于兒戲。姑娘喜歡誰盡可以去追，至于是否堪當良配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言盡于此，姑娘珍重?！?p> 她一向不喜說教，尤其是提點別人這種事兒，遣詞造句都得小心，怎么說都不得勁兒。幾句之間便覺詞不達意，心下苦惱。
“呵?！庇腥溯p笑。
一時間人人回頭，只見一藍衣男子負手走來。他分明在后頭站了很久，肩頭上都是粉色的落花。而比落花更輕軟的是他的眼神，仿佛比掠過樹梢的春風還溫柔。不少姑娘的眼神都已經(jīng)癡了。
有些人的存在就像一個夢境。
還是子洛先回神：“師傅?！?p> 不少人被驚醒：“君宮主?！?p> 君澤示意他們不必多禮。徑直走到子洛身前，拂去她肩頭一片落花：“都說你身法進益了不少，果然很不錯?！?p> 他動作狀似不經(jīng)意，子洛那被小岳拽皺的袖口卻立刻平整了。沒誰注意這么小的動作，子洛卻覺得他們的距離太近了，微微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