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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星升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崩離析梁家堡 噩耗連連摧老父

將星升起 胡云鶴 3106 2019-07-24 19:30:00

  “三爺,八奶奶大鬧宗祠,我爺讓我來請你去祠堂議事?!币恍∧泻碚f。

  梁老塆中間門樓有六層房,最后一層九間正屋,是梁家銘爺奶生前所住。二位老人死后,那個院落就作為宗祠。戶族間有什么大事,梁家的男人們就到那里商量處理。

  這次一連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梁家銘沒少被叫到那里去接受族人的指責(zé)。他心有虧欠,每次進(jìn)了宗祠都是不停地賠不是,任由他們發(fā)落。

  梁家銘老遠(yuǎn)就聽到哭聲,他心情沉重,隨那小孩走進(jìn)宗祠,只見老八無頭尸橫躺在大堂正中。八弟妹披頭散發(fā),淘嚎大哭。周圍幾個老頭默然無語。

  就連三叔老人家也來了,他坐在大堂正中。這是九十多歲的老人,也是臣字輩唯一健在的。他今天親自出馬,可見事態(tài)嚴(yán)重到什么地步。

  “王大姐,莫哭了,起來,家銘來了,有話咱們好好說?!边@里的習(xí)俗,長輩叫侄兒媳婦不呼其名,只叫姓和大姐。

  那女人起來一把揪住梁家銘,哭道:“梁家銘,你還我的家邦來?!?p>  家銘一輩兄弟十人。老太爺讀書中了進(jìn)士,出仕為官,給十個孫子起名為承業(yè)銘世昌,文章邦國光。起名字很有講究,大戶人家的孩子多,事先又不知生幾個,多人字相連有意義,還需隨時能添人加字。八閻王排行老八,叫梁家邦。

  梁家銘“撲通”一聲跪在梁家邦半截尸體前痛哭道:“老八,你死得好慘?。∧闶翘嫖宜赖难?。老天爺,你要是有眼,就一道雷劈死我,還我八弟活啊!”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梁家銘扶起來,只聽到梁王氏仍在大鬧:“家邦喲!就你傻,為了梁老塆,你都快五十的人,還整天騎著馬巡山、巡田、巡莊稼,梁老塆不管大事小事,刀山是你上,火海由你鉆,天大災(zāi)難,你一人扛,你為梁老塆出盡了力,流干了汗,到后來連命都搭進(jìn)去了。你逞個么能啊!死了連個全尸都沒落下。你一生為梁老塆拼命,從不斂財持家,到如今看人家都家纏萬貫,你有什么呢?如今到好,你這死鬼走了,留下我這孤兒寡母喝西北風(fēng)啊?我的命好苦哇!”

  眾老人剛扶起梁家銘,見梁王氏哭天喊地,又都來扶她。梁王氏見有人來扶,鬧得更兇了:“你們不要管我,讓我陪著家邦去吧!反正他走了,我也活不下去。我死后,你們看著辦吧!扔到山溝里喂狼喂狗好了,省得你們操心?!彼莻€女人,這一鬧大伯子們不好動手,兩個小叔子又扶不動她。

  老“天牌”發(fā)話了:“王大姐,這是么話!戶族里絕不會撒手不管,你不是也看到了嗎?我們都在這里為你做主呢!你老是哭這還咋商量?”

  永富的兒子跑來喊梁家銘:“爺,不好了,我奶非要去廟里還愿,從廊檐臺階上一頭栽下,頭磕破了,流了好多血。”

  “三叔,你們咋處理,我都認(rèn)了,我先回去看一下?!绷杭毅懫鹕硪?。

  “就你家的人命貴?我家邦的命就那么賤?不值錢是不?你要是敢走,我背著家邦去你家,我一頭撞死在你的堂屋里?!绷和跏喜环帕杭毅憽A杭毅懽卟幻?,只好留在那里,他的心里惦記著老伴。族里的人說啥他都同意。好不容易讓梁王氏滿意了。他回到家,老伴已咽氣了。

  安葬完老伴,梁家銘一門一貧如洗了,梁王氏非要給家邦鑄個金身,家銘實在拿不出,后來改為銀身,折價兩萬大洋。家銘給了現(xiàn)大洋一萬,田五十石,價值一萬。一座山也賣掉,用作安葬費(fèi)。梁老塆名下的房屋也歸了戶族。

  族人認(rèn)為這些事都因梁先生而起,他這一門人不宜再住在梁老塆。梁家銘只好領(lǐng)著梁永富、永貴兩個小家搬到周黨街永富的店鋪里。這時已到臘月,紅軍撤走了,沒過幾天,國民黨又打來了。

  國民黨軍要搜捕梁家銘一家。梁老塆以梁先生一家被趕出梁老塆為由加以拒絕。國民黨調(diào)兵攻打了三天,未克,撤退了。梁家銘在周黨也住不下去。永富、永貴都投奔妻子娘家去了。梁家銘不愿寄人籬下,過年的這天他一個人去省城找孫子去。

  梁家銘找到梁先生原來的住處,那處房子早已轉(zhuǎn)手。他四處打聽,終于打聽到兒媳在省城二中當(dāng)老師。

  他問清路后,獨(dú)自去尋,轉(zhuǎn)過一個街口,只見前面學(xué)校大門外圍觀了許多人。突然傳來幾聲鳴笛聲,一輛汽車從學(xué)校里飛快跑出,車上一女人被五花大綁地捆著,那模樣,倒和自己正在找的兒媳很相似。

  梁家銘心一緊,追上前跑了幾步,就聽到圍觀的人說:“這江老師看似文質(zhì)彬彬的,誰能想到她會是土匪頭子的老婆呢?”

  “你不知道,她丈夫可不是土匪,原來還是個大學(xué)教授。只是后來當(dāng)了共產(chǎn)黨,年前他帶著共產(chǎn)黨,組織燕山縣起義,殺了縣黨部主任,還趕跑了縣長。”

  “燕山起義不是她丈夫領(lǐng)導(dǎo)的,我知道,是一個姓周的和姓李的領(lǐng)導(dǎo)的?!?p>  “她丈夫姓梁,我聽說姓周和姓李的還得聽她丈夫的?!?p>  “要不是她丈夫領(lǐng)導(dǎo)的,那些人咋會抓她?”

  “聽說江老師的兒子正好不在家,現(xiàn)在警察還在找他呢?”

  梁家銘聽到這里,心里一慌,便追上前去問:“請問先生,你曉得江老師的兒子去哪了?”

  那些閑聊的人聞聲回頭,看了梁家銘一眼,又都連連躲開了。

  梁家銘見這里問不出什么,便想:我得趕在警察前頭找到孫子,絕不能讓他落到警察手里,他還只是個囝,找到他再想法救兒媳。

  梁家銘帶的錢不多,他一天只買三個饅頭吃。白天他在街上轉(zhuǎn),夜晚他溜回二中,在大門口躺下。寒冷的冬天對這從未吃個苦的老人來說顯得更加殘酷。

  梁家銘和衣躺在大街上,一心只想等到孫子梁齊生。這天晚上,他迷迷糊糊地見到齊生正走進(jìn)校門,忙跳起來激動地喊:“齊生,我終于等到你了?!?p>  那是個學(xué)生,年歲和梁齊生差不多大,被他嚇了一跳,忙回避道:“你認(rèn)錯人了!”

  “啊?你不是齊生?那我的齊生呢?”梁家銘失望了,叨念著轉(zhuǎn)身,正要原地躺下,卻被那學(xué)生拉住了。

  那學(xué)生問:“你在這里做什么?你是梁齊生的什么人?”

  “我找梁齊生,我是他爺?!?p>  “原來是梁爺爺啊,我是齊生的同學(xué),叫王木田。我也是來找齊生的,你找他怎么不到他家去呢?”王木田疑惑地問。

  王木田既是梁齊生的同學(xué),也是江老師的學(xué)生。大半夜的,他是來學(xué)校給江老師拜年的,他還不知道江老師今天出事了。

  梁家銘茫然地說:“他媽被抓了,他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我都找了兩天了,也沒見到人?!?p>  “江老師竟然被抓了?為什么啊?是不是為梁伯伯的事?。俊蓖跄咎锎篌@失色,想了想,又說,“梁爺爺,這里不是說話處,你年齡這么大了,先到我家去吧。”

  王木田拉著梁家銘去他家,這樣梁家銘再也不至于夜宿在街頭了。二人約定,分頭去找梁齊生。

  梁家銘這段時間顯得無比蒼老,心里又急又恨又痛,吃不好睡不好,神志不清。這天傍晚,他往王木田家走,突然看到對面走過一個酷似齊生的少年,便大喊:“齊生,等等我,我可找到你了?!闭f完就跑過馬路。

  人說慌不擇路,梁家銘直往對面跑,也沒看清,一輛汽車飛馳而來,梁家銘瞬間被撞飛了。

  王木田也沒找到齊生,正往家走,忽聽到有人喊齊生,他四周察看,沒見齊生,卻見梁爺爺被汽車撞倒了。

  他趕忙跑進(jìn)去,看到老人頭被撞破,倒在地上,見了王木田,只喃喃說了一句:“齊生……我找到齊生了……”然后頭一歪,死了。

  那輛車是警察局長的,他下班回家,不想撞死了人。他的司機(jī)下來看了一眼,見老人衣服臟亂,形容狼狽,便罵道:“找死的叫化子,找死也不看清路?!?p>  胖局長在車?yán)飭枺骸罢影。俊?p>  司機(jī)罵道:“死了,真悔氣,碰到個找死的。”

  局長說:“給他一個大洋,拿去葬了,我們走。”司機(jī)扔下了一個大洋,轉(zhuǎn)身開著車,鳴著警笛走了。

  王木田無可奈何,找?guī)讉€同學(xué)湊了錢,將梁家銘草草安葬了。

  齊生去了哪里呢?原來齊生那天到另一位姓張的老師家拜年,正好沒在家。

  張老師是江老師的同事,自己有房子,沒住在學(xué)校。張老師得到消息后,便把齊生蔵在自己的家里,不讓他出來,這才讓齊生逃過一劫。為了梁齊生的安全,許多人來他家問過,他都說不知道,沒見過齊生。而他自己則四處奔走,設(shè)法營救江老師。

  可他也只是個中學(xué)老師,人微言輕,夠不著大人物,也沒起多大的作用,連江老師的面都沒見到。后來他聽人傳言:警察說只要江老師發(fā)表聲明,與梁先生離婚,承認(rèn)梁先生是土匪,便可放她出獄。

  但是江老師不同意。

  三個月后,她被國民黨警察槍斃在黃河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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