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繁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覺得面前這個人和初見時完全是兩個人,此刻的云淵實在無比溫和。
“現(xiàn)下我明白了,你對從前的事,并不甚了然,是不是?”計繁看著云淵也微微泛紅的臉,輕輕一笑推開了他,“你好好坐著,我給你講一講?”
“嗯?!痹茰Y有點失望,但他也沒有特別失望,他放開計繁的肩膀,坐到了計繁對面。
“我父親的確是那位計先生,母親便是你提及過的岑貴人?!庇嫹标割^道,“可仔細算來,其實我出生沒多久他們就都過世了,記事起只有師父對我最好,噢……不對,舅舅……大家都對我很好?!?p> “傾寒姐姐比我年長幾歲,她其實對我很好的,所以雖然她那時候要殺了我,我上次見到她,也并沒有怪她?!?p> 云淵不懂,她殺起人來可以連眼睛都不眨,可對于想殺自己的人卻能如此寬宏大量?想著不禁搖了搖頭。
“聽師父說,我本來應(yīng)該有一個哥哥的,但是當(dāng)年有人為了要我母親入宮,竟拿這位哥哥來威脅她,誰知道后來卻出了事,那個擄走我哥哥的人竟失手殺死了他。”
“陸勰?”
“嗯,所以那天在酒坊中我對他說,他也有失手殺死別人的兒子的時候,他自己的兒子也該被人失手殺死,這樣才算公平。”
云淵笑了笑,他最初將計繁帶回清城時,雖然明知可能會有點麻煩,卻實在沒有想到,她的身世竟是如此復(fù)雜。
“我和母親長得很像,所以陸勰見了我,其實已經(jīng)明白了一小半,他們畢竟都害怕承影閣,叫陸勰以為墟泠酒坊與承影閣有關(guān)系,他就不敢怎么樣啦?!?p> “你與岑……與你母親長得像么?”
“大概是很像吧,凡是見過我母親的人,再見了我,不需要腦袋就該知道我是誰了,所以我覺得有點兒奇怪?!?p> 云淵仔細想來,何止是奇怪,簡直是太奇怪了。
想到計繁在酒坊遇刺,云淵心中一涼,驀地閃過一絲驚懼。
“繁兒,你是不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是呀!”
“為何不告訴我?”
“你一回到清城,心情就很壞,我怕告訴了你,你的心情就更壞啦。而且傾寒姐姐把我推下駐魂淵的時候……嗯,我知道這樣的感覺糟糕透啦,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沒有告訴你。”
“他要殺你,這還不是大事?”
云淵的目光中透出些許絕望,他實在想不到,自己一心一意要護她周全,結(jié)果她才到清城,他就將她置于險地。
“大哥為何要這么做?”
計繁無奈地朝他翻了一個白眼,“你難道不該先問問,他一個落魄郡王,是如何能找到人來殺我的呢?”
“是……是。”
“哎,其實我知道來這里之后一定會遇到麻煩,可我也沒想到竟然是息王殿下要殺我,我到現(xiàn)在都沒想明白事怎么一回事呢!”
計繁又撇了撇嘴巴。
云淵皺著眉頭,心情雖然十分惡劣,但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因為他至少想到了一件事。
“四弟,劍雖是好劍,可既然得不到,不如毀去?!?p> 云淵一直以為是云治,對于得不到的東西,即便他再喜歡,也可以不惜代價毀掉,正如計繁。
“后來……后來母親就死啦,師父覺得這一切都是云……那位皇帝陛下的過錯,因此一定要來報仇的。”
云淵一怔,“你的意思,是說承影閣要行刺父皇?”
計繁搖搖頭,“也不一定是這樣,后來師父發(fā)現(xiàn)我偷聽,就把我給趕走了,以后沒再聽她們說起過啦。”
“原來如此?!痹茰Y道,“你師父其實并不希望……不對,她根本不許你來,可是你好奇得很,所以沒有回承影閣,而是跟著我來了這里?”
“嗯!”計繁點點頭,“我既然來了,總不能白來一趟呀,所以——”
計繁住口不言,云淵會意,心中雖然苦澀難言,仍輕輕地笑了笑。
息王府的梅花早就謝光了,現(xiàn)在已是四月,站在云澈身邊的張柬沉默著等待主人的命令。
“你為何不讓我殺她?”云澈終于開口。
“殿下又為何一定要殺了她?”這語氣完全不像是一個仆人,張柬也不單單只是仆人。
云澈不回答張柬的問題,張柬自然也不會回答云澈的問題,他們的交易一向都很公平。
“好,我不再派人殺她便是。”
計繁安全了,她自己雖然知道,但并不是以她自己認為的方式。
“該回去了。”云淵看著偏斜的日影,又開始搖槳。
“雖然如此,我仍然是那句話,除了那幾個人,其余都隨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我雖然并沒有錢,但你讓我?guī)兔Φ氖?,想來多半也與錢無關(guān)?!?p> 計繁“咯咯”一笑,從艙中走出來,她的心情變得很好,比她在云淵的帥帳中醒來之后的任何一天心情都好。
對人傾訴畢竟是一件有用的事,偌大的清城中,他們在這一點上,竟有種相依為命的錯覺。
“明日那位浪蕩公子哥兒要與我賭琴,你會來嗎?”
“自然要來。”
和計繁預(yù)料的一樣,云洵在與計繁重新約定了日期之后,就馬不停蹄地回到縣衙,派人將這件事傳揚了出去。
于是在不到半天的時間里,清城中就算對時事并不了解的人也同時知道了兩件事——
第一,墟泠酒坊的坊主換了一位名叫端木傾寒的年輕公子;第二,這公子竟大言不慚地要挑戰(zhàn)書洛姑娘的琴技。
計繁與云洵約定的時間是戌時三刻,現(xiàn)在連酉時都還沒有到,墟泠酒坊里已經(jīng)坐滿了人,雖然平常的客人也不少,但大多數(shù)都沒有這么早就來的。
夕陽落山之時,連二樓的走廊上,也都已經(jīng)站滿了人。
云洵身為縣令,應(yīng)對如此擁擠的環(huán)境實在是得心應(yīng)手,他直接從衙門里拉來一隊人,在酒坊前廳中圍了一圈,作為計繁和顧書洛比琴的場地。
顧書洛很少拋頭露面,連經(jīng)常聽她彈琴的人,也少有人見過她的真實面目,如今得了這個機會,大家都覺得,這新來不久的坊主實在是有點太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