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學(xué)徒
他們比預(yù)計的更早一些到達了海德堡。
馬車在一間小旅館外停留。
查理曼和莉芙似乎對這家看上去無甚特殊的旅館熟悉極了,繞過門外堆放的雜物箱,推門就走了進去。埃因霍恩仍然穿著皮革外套,但偽裝用的假發(fā)和胡須早已在離開巴伐利亞選侯國領(lǐng)土的時候摘去了。
就和其他許多經(jīng)營良好的旅館一樣,建筑的一層供應(yīng)著酒水和小食,淡淡的啤酒氣味籠罩著整個空間,巨大的橡木酒桶在吧臺背后的墻壁壘著,五六個木桌分散在左右兩側(cè),喝酒的人們彼此聚在一起玩些時下流行的小游戲。
“莉芙!”看清了新顧客的樣貌,年輕的老板娘面露驚喜,吧臺的酒漬才擦到一半,她將手里的抹布往身邊的男人懷里一塞,提著裙擺就迎了上來,“天啊,莉芙,親愛的,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的這么快,我前些日子才收到你的信,什么都還沒準備呢!”
她抱了抱莉芙,又高興地和查理曼打起招呼:“文森特!我真沒想到會見到你本人,平常都是你使喚諾頓跑來跑去的,我倆上一次見面都還是四月底呢。你和誰一起來的?你們要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嗎?你一定不相信有多巧合,海森和他弟弟也在這兒呢!”她看了看諾頓他們手里提的行李箱,拉著兩人的手腕就要往里走。
吧臺前坐著兩個中年男人,一個已經(jīng)醉醺醺地伏在了桌上,另一個看上去還有幾分清醒,半瞇著眼斜靠在吧臺邊,面朝門口,像是在打量他們。他一頭亂糟糟的棕褐短發(fā),亞麻襯衣束在皮革褲子里,長靴沾滿泥點,身旁擱著一把老式的雙手劍。埃因霍恩很少看見還有人會隨身攜帶需要雙手持握的武器,不禁有些好奇。
“海森,看好你弟弟,別讓他吐在我這兒!”
中年男人無所謂地聳聳肩,態(tài)度十分氣人,他端著大杯啤酒,和查理曼點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海茵的小寶貝?”他伸手指著埃因霍恩,視線在埃因霍恩腰上的四把燧發(fā)手槍上停留了片刻。
“不是?!辈槔砺喍痰鼗卮鹆怂吞统鲆粋€錢袋,“吉坦夫人,我們五個人住一晚,馬車停后院,明天早上走。還有,給四個小伙子都來杯飲料吧,我付錢?!?p> “好的,兩杯啤酒,一杯葡萄酒。你呢,新來的小可愛,啤酒、葡萄酒還是蜂蜜酒,或者你想來點別的?”旅館的老板娘吉坦夫人突然湊近,埃因霍恩下意識地倒退了半步。
他對吉坦夫人的熱情有些招架不住,略微偏過身,避開了一定距離:“蜂蜜酒,謝謝您,夫人?!?p> 海森噗嗤的笑了出來:“幼稚?!?p> “你這是嫉妒?!奔狗蛉顺I藗€白眼,排出四杯飲料,又戳了戳吧臺里面露無奈神色的沉默男人,“親愛的,我去樓上整理房間了哦。”
莉芙拎起諾頓腳邊的行李箱,就要跟上去:“吉坦,等等,我和你一起去?!?p> “莉芙,你真是我的小甜心?!奔狗蛉寺冻鰷厝岬男θ荩醋∷氖直?,“你能來陪陪我真是太好了,和我說說吧,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你這么著急離開慕尼黑,我收到信件可被嚇壞了。我還以為是發(fā)生了什么不好的,但看你和獵手們在一起,我就安心了許多?!?p> 她們小聲地說著話,手拉手上了二樓。
查理曼揮手示意學(xué)徒們可以自己去找樂子,他往海森身邊的空椅子上坐了下來,埃因霍恩在他一旁。
“好久不見,布朗尼先生,你有最新的報紙和周刊嗎?”查理曼雙手撐在櫻桃木手杖上,向一直保持沉默的老板致意。布朗尼先生從吧臺底下拿出了厚厚一摞,查理曼翻閱著消息,若有所思。
“文森特,你又想把誰拉入伙?”海森擠進查理曼和埃因霍恩中間,左右手勾住兩個人的肩膀,完全沒有一點矜持,“我聽說盧那梅德已經(jīng)是你的小伙伴了?那個盧那梅德,黑夜里的陰影,我們的小怪胎?”他講話噴著酒氣,神色帶著招搖的輕蔑。
查理曼翻過一頁刊物,他沒有理會海森的問題,手指敲擊了幾下桌面,他站起身扶了下帽子的邊沿:“我離開一會兒,海森,替我照看好這孩子?!彼坪鹾艽_定海森不會在言語上有什么承諾,但他又像是十分信任海森的為人。盡管查理曼沒有收到應(yīng)允,他仍然放心地離開了。
三個男人坐在吧臺前,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兩個相互打量。
海森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酒杯,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醉漢:“海森,邦尼,沒有姓氏。你的名字呢,猶太小子?”
埃因霍恩感到有些遲疑,他不是很想要和對方互通姓名,但禮節(jié)上的習(xí)慣還是讓他開了口:“……以利亞?埃因霍恩。”
“埃因霍恩……”海森發(fā)出了一聲嗤笑,“拿房徽名稱做姓氏,這可真是……”
“這只是個常見的普通姓氏?!卑R蚧舳饔行┎粣偂1M管在他的記憶中,這個姓氏的來源,他母親的家族更喜歡順應(yīng)傳統(tǒng),相互間只稱呼名字,然而無可否認,即使他不看重姓氏也不能容忍別人把它當(dāng)做開玩笑的話題。
海森聳聳肩,他不打算照顧任何人的情緒,即使理論上錯的人是他。他把查理曼攤開的報紙移到眼前自顧自看了起來,“啊哈……”
“幽靈……比以前多了很多?!币恢背聊牟祭誓嵯壬y得開腔,他皺著眉頭,像是憂心忡忡。
“還會有更多的?!焙I唤?jīng)心地搭腔,“戰(zhàn)爭,瘟疫,饑荒……不用想那么多,一個幽靈就是一個錢袋,貴族老爺們驚恐的嗷嗷叫,就是我兜里金幣的叮叮響?!彼爸S地拍拍口袋:“我解決了那么多亡靈,梵蒂岡都應(yīng)該給我發(fā)錢,他們不是一直人手不足嗎,我可是幫了他們好多忙啊?!?p> 布朗尼先生不贊成地搖搖頭:“愿赫爾女神原諒你?!?p> 海森飲下一大口啤酒:“只要給我錢,我不在乎對誰高呼上帝萬歲。如果啤酒里有黃金,那啤酒就是我的信仰了?!?p> “酒……”伏在桌子上的醉漢嚅囁著,他撐起身,“再來一杯!”
埃因霍恩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邦尼和海森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在氣質(zhì)上分辨,海森顯得更鋒銳,這一對幽靈獵手竟然是雙胞胎。
邦尼在自己口袋里摸索,惱怒地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一個子兒都不剩,他大喊了一聲:“克萊門!”人堆里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驚慌地跑了過來:“導(dǎo)師!”
“錢?!卑钅嵋琅f半醉著,說起話來含含糊糊。
克萊門,邦尼的學(xué)徒,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不行,導(dǎo)師,那錢是要留著……”他的話還沒說完,被激怒的邦尼一腳踹了上去,埃因霍恩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少年拉開,護到身后。
他的步法很快,海森看著他挑起了眉。
邦尼這才注意到埃因霍恩,“你……你又是什么人……”他按著額角,仿佛醉酒讓他頭痛。
盡管沖突的雙方是自己的弟弟和朋友托付的“孩子”,海森依舊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圍觀:“埃因霍恩,盧卡斯?海茵的學(xué)徒。”
“我不是?!卑R蚧舳饔X得海森實在是個不怎么聽人話的家伙,他十分不喜歡和這樣的人打交道。
“學(xué)徒?一個學(xué)徒?誰給你的膽子挑釁我?”邦尼嗤笑的模樣就仿佛是和兄長學(xué)的,他搖搖晃晃地走上前要拔出腰上的佩劍,然而腳一軟摔在了地上,躺著喘氣,嘴里還在繼續(xù)念叨,“拿……拿出你的武器……決斗!”
海森看著他弟弟狼狽的醉態(tài),有些冷漠地用皮靴的靴尖將他踢到一邊:“醒醒,邦尼。你真丟人?!?p> 他撿起邦尼的佩劍,那是一把細長的小劍,他起身走到酒館中心,拍了拍手:“醉漢們,給我們留點空間?!比缓笏^對埃因霍恩笑了笑:“小子,你看上去有點身手。來吧,我們過兩把,讓我見識見識海茵教徒弟的本事。你擅長什么?劈刺劍,迅捷劍,還是小劍?說吧,哪怕是手半劍,布朗尼也能給你拿一把出來?!?p> 埃因霍恩實在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釋他不是海茵的學(xué)徒,何況他意識到海森只是想試試他的身手,如果他拒絕,海森也會找別的機會。對于他而言,現(xiàn)在直接滿足海森的好奇心,反而更省事:“迅捷劍?!?p> “行,但沒有左手短劍?!?p> “好?!?p> 埃因霍恩執(zhí)劍向?qū)Ψ叫卸Y,然而海森已經(jīng)起手刺了過來。
他退后兩步格擋住海森的劈刺,海森的力氣很大,即使使用的是以刺擊為主要攻擊方式的小劍,也讓埃因霍恩感到了手腕的壓力。
他后側(cè)身傾斜格擋的角度,要讓小劍下滑,用迅捷劍的強劍身去抵擋小劍的弱劍身。埃因霍恩彈開海森的劍鋒,轉(zhuǎn)守為攻,迅捷劍的劍身比小劍長得多,海森為了刺擊和他站的距離足夠近。他旋轉(zhuǎn)手腕,用劍身壓下對方的小劍,又順勢刺出,點中海森的手臂之后就要退開。
但是海森反而往前跨了一步,小劍揮過弧度,向上刺擊埃因霍恩的心臟位置,埃因霍恩回轉(zhuǎn)劍身,將小劍險險格住往下推開,他們各自退開距離,這一次海森沒有再次追擊。
他似乎沒有繼續(xù)的興致了,將小劍塞回弟弟的腰間,重新坐回了吧臺。
“你的劍術(shù),”他翹著腿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埃因霍恩坐過來,“像場表演。為什么刺我的手臂,不刺我的要害?你好像本能的認為我們的戰(zhàn)斗會在擊中一方后就結(jié)束,甚至連后續(xù)反應(yīng)都慢了一拍。你的劍術(shù)不是海茵教出來的,他至少不會讓你養(yǎng)成這種習(xí)慣。我們獵手,也許沒有系統(tǒng)性地學(xué)習(xí)過長劍術(shù),但都明白只要自己還活著,就不會放棄下一次攻擊。我能看出你熟悉招式,但你不熟悉我們戰(zhàn)斗的方法,你沒有為了自己的生命揮舞過長劍?!?p> “所以……”海森低頭看向了埃因霍恩腰間的手槍,“他沒有空教你。他死了是嗎?”
埃因霍恩梗住了,他突然發(fā)覺面前的這個男人,可能和查理曼一樣,是海茵極為密切的好友。
“布朗尼!”海森大聲地喊著,“我請在場每個人一杯啤酒!敬我們的老朋友海茵!他為他光輝的正義感而獻身!來吧!為他光榮的死亡獻上崇高的敬意!”
他大口喝干一杯啤酒,調(diào)轉(zhuǎn)杯身,向眾人示意。
“至于你,埃因霍恩……”海森看向他,“為什么要一直否認你不是海茵的學(xué)徒?他的手槍只會留給他選中的弟子。你已經(jīng)被他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