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殿內(nèi)氣氛甚是緊張,周圍的內(nèi)侍們臉上皆顯露畏懼之色。反觀韓非,卻連一點示弱和退讓的意思也沒有,他似乎覺得自己比嬴政更有資格生氣。再觀嬴政,他并沒有生氣,或者說,至少從表面上看,他對韓非的態(tài)度并不以為忤。對于鄭國一事,嬴政知道一時半會也打發(fā)不了韓非,決定用“拖”字訣,不再同他糾纏,于是笑道:“公子之言,容寡人細思之。秦政上下,當有比誅殺鄭國更急迫之事務(wù),愿公子言之。”
韓非道,“陛下不能用臣之言,臣多言又有何益?”嬴政再請。韓非乃道,“治國必先治吏。臣來咸陽,交游百官,所見所聞,竊為陛下危之?!?p> 嬴政面容一肅,道,“公子何出此言?”
韓非道,“當今秦國,宗室之臣太輕,異姓之臣太重,安得不危?”
嬴政道,“昌平君、昌文君皆位居相國,宗室何輕之有?”
韓非冷笑道,“昌平君、昌文君雖為相國,空有其名,卻無其實。任益隆者負益重,位益高者責益深。陛下使昌平君、昌文君虛荷國寵,卻不稱其任,此非重宗室,實為辱宗室也。今秦之內(nèi)事聽于李斯,外事聽于姚賈,軍事聽于尉繚,將則有桓齮、蒙武、王翦等,皆異姓之臣,而陛下孤立于上。宗室于陛下有骨肉之親,陛下棄而不用,寵幸異姓,專以權(quán),任以勢,臣竊惑焉!”
說至此處,韓非忽怒形于色。他多年的積怨,在這一刻如火山爆發(fā)。他本為韓國宗室,卻一直被韓國的異姓大臣壓制,不能見用。無盡的等待,枯萎了他大好的年華,而憤怒和委屈,則長久地積壓在他心底。他何嘗愿意寫《韓非子》一書!特窮愁而自遣也。當他說到秦國宗室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時,實際上卻不知不覺地寄托進了自己的感情。韓非起身,又慷慨言道,“權(quán)之所在,雖疏必重;勢之所去,雖親必輕。蓋取齊者田族,非呂宗也;分晉者趙魏,非姬姓也。惟陛下察之!人臣太貴,必易其主。人臣之所以不弒其君者,黨與未具也?!?p> 韓非形近失控,不覺欺近嬴政之寶座,疾聲力辨,加以說話時有結(jié)巴,更顯其言辭迫切和神態(tài)激烈。韓非再道,“唯宗室之臣,與陛下同根同祖,血脈相連,欲國之安,祈家之貴,存共其榮,沒同其禍,豈得離陛下哉!是以堯之為教,先親后疏,自近及遠。今陛下疏宗室而親異姓,亡在不遠也?!?p> 韓非咄咄相逼的氣勢,連嬴政也不免為之沮喪。然而,嬴政很快便清醒過來,開始冷靜考慮韓非所提的建議。韓非畢竟不是本國人,對秦國這幾年的政治斗爭并不能盡知內(nèi)情。
近幾年來,秦國先后度過了成蟜、嫪毐、呂不韋這三場政壇危機,其官僚集一團一已經(jīng)歷過三次洗牌,到了現(xiàn)在,嬴政終于打造出了忠屬于自己的官吏隊伍,君臣和諧,目標一致——翦滅六國,統(tǒng)一天下。對于秦國政壇目前的格局,嬴政并無不滿。如果真如韓非所言,重用宗室,削弱異姓,則意味著全面的人事調(diào)整,其效果無異于一場地震。況且,從成蟜謀反一事也可以看出,宗室并非如韓非所說的那般可以完全信任。而異姓中的人才,也遠非宗室可比。
總之,韓非所言,要么是存心想攪亂秦國局勢,要么是他以己度人,站在宗室的立場,提出了一個對秦國并不實用的主張,因而不足采納。嬴政于是道,“幸受教。公子且退,容寡人思之?!?p> 韓非告退。他并沒有低估嬴政,他也知道,像這樣重大的計策,不可能一說便成。但是至少,他已經(jīng)在嬴政的心中播下了猜疑和不安的種一子,總有一天,它們會發(fā)芽開花。
若是沒有秦子戈這個外來者,或許韓非的亂秦計劃終有實現(xiàn)的一天??上]有如果!
“子戈,你對韓非的說法怎么看?”嬴政看著座下一言不發(fā)的秦子戈問道。
“父王可還記得當年的逐客令?秦國能有如今的發(fā)展,離不開這些韓非口中的外臣。商鞅,張儀,公孫衍,范雎,還有如今的李斯,尉繚,父王想想若是這些人沒有來我秦國,秦國還能有今天?大秦奮六世之余烈,在于君臣想得。如今大秦正要一統(tǒng)天下,豈能自斷手腳!不過,韓非說的也不是一無是處!父王歷經(jīng)繆毐和呂不韋長達八年的把持朝政,外臣之患乃前車之鑒,不可不防。不過,不是現(xiàn)在!眼下父王春秋鼎盛,外臣中誰敢造次!”秦子戈霸氣的說道。
“你小子,少拍父王的馬屁!”嬴政笑罵道。
“哪有?都是兒臣的肺腑之言!縱觀六國的國君,有哪一個經(jīng)歷過父王的苦難!孟子有一句話說的還是很中肯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父王吃的苦已盡,甘自然就來了?!?p> “你不是一向?qū)θ寮业膶W說不感興趣嗎?怎么也看起儒家的孔孟之道來了?”嬴政還起的問道。
“大秦將來是要橫掃六國,一統(tǒng)天下的。到時候沒了攻伐的對象,自然不能再繼續(xù)沿用商君的耕戰(zhàn)之法。這綿延了幾百年的戰(zhàn)亂已經(jīng)讓普通民眾乏了,累了。眼下有別國威脅著,尚且不會出什么亂子,可是等天下一統(tǒng)后,這些問題就會一涌而來。商君的軍功授爵給了平民晉升的渠道,可是等天下一統(tǒng)后無戰(zhàn)可打了,平民晉升的這一渠道便名存實亡了。我們需要為他們找一條新的出路!”
“你就這么篤定我大秦會一統(tǒng)天下?”
“如同韓非方才說的,今秦之內(nèi)事聽于李斯,外事聽于姚賈,軍事聽于尉繚,將則有桓齮、蒙武、王翦等,再加上父王坐鎮(zhèn),誰能擋我大秦兵鋒!”
“好了好了,下去吧,再聽下去,寡人就要給你夸的找不著北了!對了,那什么俠以武犯禁的事你上點心,盡快拿個章程出來!”嬴政揮手說道。
“此事兒臣已有定計,不過需要父王的鼎力支持!”秦子戈請示道。
“說說看?!?p> “要管理好治安問題,除了要招攬蓋聶這樣的俠客,還要將選一些身強體壯之人。不論是蒙家還是王家,甚至是李斯家,家中幼子眼下都肯定學過武藝了,他們的父輩出于安全的考慮沒有讓他們上戰(zhàn)場,可是卻正好便宜了兒臣。有了他們的加盟,兒臣有信心讓咸陽城中的百姓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鼻刈痈瓿兄Z道。
“此事我先考慮考慮,之后再給你答復。”嬴政思忖道。
“是,兒臣告退!”
看著秦子戈離去的身影,嬴政心里翻起了驚天巨浪,一個念頭不可抑制的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