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水山下大小城眾多,白沐與蘇霽歌隨意挑了座看似還算富足的城便進去了。
一進城,滿街的吆喝聲此起不斷,來往皆是些樣貌不凡的異鄉(xiāng)人,穿得甚是璀璨鮮艷,他們身上所掛寶石居多,這城中所賣之物也有所不同,都是些異客玩意,那些布匹綾羅大多都是蘇霽歌從未見過的式樣,顏色濃麗明亮,是仙家少用的顏色,就連那擺弄的酒器,都是些沒見過的玩意,這些一看便知此城池是為了來往商客而建。
“這里的人穿著裝飾與山下的人頗為不同啊?!卑足灞呈侄?,步子輕緩悠閑,好像甚是新奇。
蘇霽歌對此倒是見怪不怪,她捻起一小攤上的銀飾酒杯打量了一番,嘴中說道,“這里并非尋常城池,而是商道,是往來商客暫時停留的地方?!?p> “蘇姑娘好像很是了解?!?p> “談不上了解,我在羌無城時閑來無事,什么稀奇古怪的城都見過,這種商道上的城還算多見,不足為奇?!?p> “哦……”白沐挑起了音,聲音中滿是好奇,“那除了這種商道,還有什么奇怪的城???”
“你當真要聽?”蘇霽歌斜眼看著白沐,那眼神好似在告訴他要做好一定的心理準備似的。
“不如說上一兩座,也算讓我開開眼?!?p> “你見過將死去的親人皆掛與門外的城嗎?”蘇霽歌說話時陡然停了步子,聲音平淡無奇,但字句卻讓白沐后脊一涼。
白沐定在那里,不知作何反應,臉上瀟灑的表情早已全無,只剩下脊背傳來的那森涼的寒意,就好像有白骨在搔撓他的后脊似的。
他見蘇霽歌又要開口,忙說道,“蘇霽歌既是見過這種城,定是知道這其中特色的了?!彼绿K霽歌又語出驚人,說出什么讓他不寒而栗的怪異城池來。
這一切都被蘇霽歌收入眼底,她挑了下眉,不做否然,“這種商道上的城池,所賣之物無非就是些往來商客家鄉(xiāng)里的常用之物,雖有新奇倒也不過是過過眼癮罷了,但是這種城池里,有些東西卻是極難得的?!彼D(zhuǎn)頭看向白沐,故作玄虛道。
“是什么?!卑足寤卮鸬仫@是遲疑,好像還沒有從蘇霽歌剛才說的那古怪城池里出來,生怕她又說些什么不著邊際的鬼東西。
蘇霽歌低頭嗤笑,揚頭讓他看旁邊小店的店名。
新月藥齋。
原來是賣藥材的地方啊,白沐這才了然。
“沒想到堂堂白沐少主,竟煞是介意這些魂鬼之物?!?p> 白沐知道蘇霽歌是在拿他玩笑,他輕咳一聲以掩飾尷尬,“并非介意,只是這些東西長掛嘴邊不太好?!?p> 這蹩腳的解釋真是又滑稽又搞笑。
蘇霽歌倒也沒打算真拿這事說詞一番,不過是興致來了想要逗逗他。
“你不是聞不得這些藥草味,怎的還能逛這藥齋?!?p> “既是陪白沐少主來尋些難得藥材,蘇霽歌又怎能因為自己的一些原因而毀了少主的雅興?!?p> 白沐沒有明白,仍是一臉不解的模樣。
蘇霽歌淺笑,“在離這藥齋數(shù)里之遠時,我就已經(jīng)封了自己的嗅感?!?p> “真是難為蘇姑娘了?!?p> “這里一般都有著世間罕得的藥材,有些甚至是從至寒至熱的地方采到的,藥用效果甚是不錯?!碧K霽歌說著,便向小店做了一個請。
白沐頷首,二人便一同進了這藥齋。
一進店,便有位穿著絳紫絲紗的女子款步而來,她發(fā)間墜了些金飾,一副桃花面容,笑容嫣然。
“二位想要些什么,本店的藥材都是貨真價實,價格低廉的?!蹦桥用嫒輧粜?,卻也頗有店家的氣質(zhì),推薦起東西來毫不含糊,一張嘴里竟是玲瓏之詞,沒一會便把她身邊的白沐說得暈頭繞向。
蘇霽歌由著那店家拉著白沐四處介紹,自己則是得了閑,一人悠然的逛著那藥齋。
不得不說,這藥齋里的東西還真如那店家所說,都是些上乘之品,所取之處皆是上好的地方,絲毫的邊角料都沒有摻雜。
要知道她往常去的那些小藥坊里,總會連著整塊料賣,因為這樣可以摻著那些不太好的邊料一同賣出去,才會賺更多的錢,可這家店竟是直接將一個藥材的最精華部分取了出來,而且價格也并沒有比那些小藥坊貴多少,真是令人匪夷。
更讓她不解的是,此人對藥材的苛求已近乎到了一種極致,蘇霽歌對藥理雖不是完全通透,但也大都了解,況且還有南御在身旁耳濡目染,她自是對一些藥材的處理方法明了于心。
而這家店,對每件藥材的處理都可以說是分毫不差,取得皆是藥效最強的地方。
若是一普通店家怎的能將藥材處理的如此之好,就算是南御那樣從小就是藥師的人,她也從未見過他能將藥材處理的如此近乎完美的程度。
蘇霽歌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那店家,豈料那店家也正在看著她,她眉眼含笑,頷首一番后繼續(xù)給白沐講著那些稀奇藥材的藥用,全然當做剛才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她隨手捏了把已晾曬好的藥莖,抬眼仔細打量起這家店面來。
這家店店面看似不大,但是其中有各種小道盤曲,且小道皆是西南向,店里還有不少機關置于內(nèi),隨處可見的木鍥開關,看樣子店家對自己的這些藥材甚是看中,不容任何人前來偷奪,可獨有那穹頂上的寶石墜空讓蘇霽歌為之瞠目。
穹頂中墜出許多細線,那些細線包裹著各種藥材,細密的擋在了人與穹頂之間,若不仔細,根本不會注意到這件屋子會有那么富麗奢華的頂置。
那穹頂用了琉璃瓦,其中嵌了數(shù)萬顆色彩甚異的寶石,可寶石的排列極是古怪,就像是一個圖騰,卻又像是一璀璨生彩的扭曲星空。
蘇霽歌還在揣摩著那穹頂,就聽到一抹俏麗的聲音回于耳畔,“姑娘可真是好眼光,我這家店最讓我引以為傲的就是這琉璃穹頂了?!?p> “沒想到店家看似年紀輕輕,竟對寶石如此喜愛,這穹頂上墜的寶石,都足以店家逍遙一生了,可店家為何還要在這里守著一家藥齋?!?p> “不過是個人喜好罷了,我這人隨性慣了,自己喜歡什么樣就要弄成什么樣,不容任何差池?!?p> “店家果然對何事都要求嚴格苛刻?!?p> “此話怎講?!?p> “我剛才看了看你這里的藥材,皆是難得之物,并且都處理精當,分毫不差,由此看來店家對藥材的追求已然高于了對錢財?shù)淖非罅??!?p> 聽到這,白沐也注意到這家店的藥材處理的都甚為精細,個個都可以說是精品,可如此明顯的差別,他怎的之前完全沒有注意到,想來,自己一進屋便被這店家拉著四處介紹,而且過程中他好像嗅到一絲淡淡的甜膩味兒,說不上來是什么,但卻是讓他神志有些不清。
只見那店家掩面而笑,可那雙桃眼里卻冰涼如斯,“姑娘好眼力,我也算得上一名藥師,自幼學得這些,便想將制藥做成極致,這樣也不會浪費藥材一絲一毫的價值?!?p> “店家如此說來,便是謙虛了。”蘇霽歌輕步走到一簸籠旁,信手從中捻出了幾枝已然曬干的梗莖,說道,“能將每株梗草的莖段皆控制成完全一樣的半寸長,豈非是一名尋常藥師能做得到的?!?p> “姑娘莫要折煞我了,我不過是名小小藥師,怎的在姑娘嘴里這般神通?!蹦堑昙覔]了揮衣袖,否然道。
蘇霽歌剛還想說些什么,從門外走進來一白衣書生。
此人身形高挺,面色紅潤,五官精秀,一身的書卷氣兒,全身渾然是與世無爭的隱沒之意,看起來倒不像是會來這藥齋的人。
只見那書生進來后,先是看了蘇霽歌一眼,那眼神停留了幾秒后,他微微頷首,便又走向了那店家。
他手執(zhí)著一本沒有書冊名的書給店家看,嘴里不時的說些什么,可饒是蘇霽歌怎的都聽不清他們的對話,就像是他們說的并非是人話,而是在用另一種語言交流,可蘇霽歌分明又聽得那就是尋常人說的話,可偏偏腦袋就跟停滯了一般,什么也聽不明白。
那書生寥寥幾句后,便合上了書冊,轉(zhuǎn)而看向蘇霽歌,聲音謙遜,“這位姑娘可是來挑選藥材的?”
蘇霽歌并未回話,只是看著他,眼神警惕了幾分。
那書生緩步走到一旁的藥柜,提手抽出一支,從里面捻出了一朵忘川花,他將那紅色忘川花放入蘇霽歌手中,“我與姑娘有緣,這就算是贈與姑娘的?!闭f話間,蘇霽歌注意到白沐猛地掩袖微咳,就好像聞道了什么不好的氣味。
蘇霽歌低眉看著那嬌艷欲滴的忘川花,神色微僵,隨即淡笑,“那我就不客氣了……不知這位公子取自何名,若蘇霽歌日后相見,定也要以禮相待?!?p> 只見那書生湊近了些,低身停在蘇霽歌耳畔,他一歪頭幾乎是貼著蘇霽歌的耳廓,那聲音溫綣誘惑,“小書生名卷秀?!闭Z畢,身前之人化成一縷煙霧消散在了空中。
卷秀。
聽到這二字,蘇霽歌的目光凝滯在了那輕飄的煙霧中。
她斜眼又看向那名店家,那店家嘴角笑意更深,宛如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白沐少主可曾在這店里尋得喜歡的藥物?!碧K霽歌轉(zhuǎn)眼看著白沐問道。
白沐掃視了下,輕咳道,“這里藥物讓人眼花繚亂的,我倒也沒看上什么?!?p> “即是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擾店家了?!碧K霽歌頷首,隨著便拽著白沐一同出了新月藥齋。
店家看著那匆匆走出藥齋的二人,臉上滿是笑意,她盯著那長紗紅衣,目光局促狹長,就像是惡獸盯著自己的獵物一般。
“蘇霽歌,有緣再見?!闭f完,那店家纖手一抬,沖著屋外吹了些雪白的煙末,自己便消失在了店中。
出了藥齋后,蘇霽歌抬手再看,手中的那朵忘川花早已變成了一枚妖獸的膽核。
妖獸膽核與修習之人的內(nèi)丹類似,是妖獸靈力的來源,越強勁的妖獸取出的膽核就越發(fā)難聞,帶著一股難以接受的苦臭味。而取膽核的過程是極其殘忍的,須得在妖獸活的時候直剖其核,且手法要迅速,不能有絲毫猶豫,不然膽核將會瞬間爆裂消失。
她看著手中那枚透藍如串珠的膽核,若沒猜錯的話這是枚冰蒼睚眥幼獸的膽核。
“沒想到那書生出手到闊綽,直接送了你一膽核?!卑足迓勚切瓤辔?,不由得又輕咳了幾聲。
出手是挺闊綽的,甚至還對她用了幻術,將這膽核幻化成了忘川花,那書生是在提醒自己什么嗎。
蘇霽歌手中凝靈,直接將那膽核碎成了粉末。
“人家贈與你的東西,你怎能隨手就毀了去,這要是讓那店家看到……”白沐回頭指著,目光隨著一看,沒了聲音。
先前他們所逛的新月藥齋已然成了一面大門緊閉的客棧,棧門上甚至布滿了蛛絲,好像很久沒有人來過的樣子。
“幻術?!卑足蹇粗瞧茢〔豢暗臈iT冷聲。
沒錯,是幻術,從他們已經(jīng)這座城池就被人施了幻術,就連進了那家新月藥齋也是被設計了的。
白沐沒想到自己竟如此大意,只沉浸在與蘇霽歌一同閑游的喜悅中,全然忘了周圍暗藏的殺意,剛才若不是蘇霽歌將他從藥齋里拽了出來,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蘇霽歌并沒有多說些什么,只是斂了紅袖繼續(xù)向前走去。
白沐跟在蘇霽歌身旁,他打量了下這街道上的人,不禁戒備幾分,眸色也染上了寒意,他決不允許任何人傷害蘇霽歌,如果有,那那人唯有一死。
“他們已經(jīng)走了,你不必如此警惕?!碧K霽歌神色淡然,就好像剛才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你知道他們是誰?”
蘇霽歌輕笑了一聲,緩緩開口,“說來,還是仙家將我們連系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