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好像從來沒有這樣好好聊過天。”思珩靠向長椅的椅背,微笑嘆道。曾經(jīng)的自己,對邵霖唯恐避之不及,見到他就繞道走,聽人提起他就轉(zhuǎn)移話題,根本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坐在一起心平氣和地聊天。
辛逸曾說過她不了解邵霖,可那時的她根本不想去了解他,她覺得花時間去了解一個自己不感興趣的人純屬浪費時間。而如今,她的心境突然之間有了極大的變化,越是眼見邵霖對辛逸的好,就越覺得當初的自己似乎太武斷了些。
“人生際遇,不過如此。”邵霖淡淡回道。
思珩自嘲一笑,再緩緩站起身:“我差不多該上樓了?!?p> “你小心點?!鄙哿厥桦x又不失禮貌地說。
思珩回眸看著依舊坐在長椅上的邵霖,有些不可思議。他這意思,是讓自己一個人上樓嗎?他完全沒有要送受傷的她上樓回病房的意思,半點都沒有。車禍雖然毀掉了她的容顏,卻沒有毀掉她的頭腦,聰慧如她,如何不知邵霖在刻意和她保持距離,哪怕顯得不那么紳士,但他無所謂。
他只在乎辛逸的心情。
思珩眼神微閃。剛開始的時候,她也如以往一般對邵霖并不待見,可哪怕辛逸和邵霖在她面前已經(jīng)非常注意了,卻還是會自然而然地顯現(xiàn)出那種熱戀中的情侶的親昵。他們看向彼此的眼神,對對方的關(guān)心,總是那么不經(jīng)意間就自然流露出來。
她也以為只有辛逸會時常到醫(yī)院來看望她,可有一天辛逸去了洗手間,她站在病房的窗邊,無意間看到樓下花園的長椅上是邵霖的身影時,她便明白了,邵霖不是不來醫(yī)院,他只是為了避嫌不愿來她病房而已。即便他偶爾上來,也總是習慣性的先問辛逸累不累,要不要吃點什么,只要辛逸為她削個蘋果,那邵霖也必然會給辛逸也削一個。
那一刻,思珩好似豁然開朗般領(lǐng)悟。原來愛情,不是那個人每天掛在嘴邊不痛不癢地說“我愛你”,不是那些虛無縹緲卻實現(xiàn)率低得不忍直視的承諾和大話;而是像邵霖和辛逸這般,在生活的細枝末節(jié)里,在日常的點點滴滴中,對彼此融進骨子里的在乎和體貼,是邵霖對辛逸那理所當然的擔待,是辛逸對邵霖全心全意的依賴。
思珩驚覺,原來自己從來沒有愛過,也沒有被愛過。在她和那個至今為止人生中唯一的男朋友相處的兩年時間里,她沒有體會過邵霖和辛逸這樣的親昵,她談的不是這樣的戀愛。思珩這才明白,當那個人站在病床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表達著要分道揚鑣的意思時,她為何除了對自己的遭遇感到悲涼和諷刺外,卻沒有痛不欲生,事后再也沒有想起過他。
如果分手后,那兩年的相處時光半點引不起她的回憶和留戀,那這樣的感情,還能稱之為愛嗎?還是說,彼時的她,享受的僅僅是身邊有個家庭條件優(yōu)越并且是學校里頂尖人才的男友帶來的光環(huán)?
她曾經(jīng)步伐堅定,目標明確,對自己的人生規(guī)劃異常嚴格,并且一步一步堅定不移走得分毫不差。她對那些纏綿悱惻的小情小愛嗤之以鼻,甚至有些瞧不上那些沒有宏大人生愿景的女人。然而到頭來,看著邵霖和辛逸,她竟然也有些羨慕這樣的俗世情真,也想要屈從于現(xiàn)實的溫暖。
所以,當她拆了紗布,看著鏡中那條可怖的疤痕蜿蜒在臉頰上而嚎啕大哭時,邵霖的眼中卻并沒有半點輕視,只淡淡地說著“在我眼中你還是原來的你,并沒有什么不同,你的優(yōu)秀不會因為容貌而打折”,別人不會知道,也許對他人來說這只是一句無關(guān)痛癢的安慰,但對思珩來說,這個曾經(jīng)喜歡著她的人,說她跟過去一樣優(yōu)秀,那一刻她覺得心中好像有一根弦極輕微地被撥動了一下。
所以,當她每天站在窗邊,看著辛逸在探望她之后,跑向等在花園里的邵霖,再手牽著手相攜離去時,她突然間就冒出了“如果當初沒有拒絕,那現(xiàn)在被邵霖放在心尖上、捧在手心里的人,會不會是自己”的念頭。
思珩被這樣的念頭嚇了一跳。然而當這樣的念頭在心里萌芽之后,就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再也抹不掉,它甚至開始瘋長,不停地攪動著她已如枯井般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一遍一遍沖刷著她的欲念。
思珩覺得心里出現(xiàn)了兩個自己,一個非常理智地告誡:那是你好朋友的男朋友,你別忘了當初是你自己拒絕的。他們對你這么好,你不能做傷害他們的事情。但另一個卻顯得邪魅而現(xiàn)實:不管怎么說,你曾經(jīng)占據(jù)過邵霖的心,怎知他現(xiàn)在心里沒有你的位置?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一直是有所想就會行動的人,你已經(jīng)失去父母了,為自己尋一個依靠有什么錯?
而現(xiàn)在,當邵霖疏離地說“你小心點”,卻并沒有打算送她回病房時,那個邪魅的自己突然間就占了上風。思珩側(cè)過頭,面對著邵霖的那半張臉依舊明艷不可方物,她嘴角微微翹起,以玩笑的口吻試探著說:“邵霖,如果當初我沒有拒絕你,你現(xiàn)在是否會像對辛逸那樣對我?”
邵霖的怔愣只在一瞬間,他好像根本沒料到思珩會問他這樣的問題。他抬頭看著面前的思珩,眼中波瀾不興:“我覺得沒有回答這種假設(shè)性問題的必要?!?p> “你在回避?”思珩挑了挑眉,佯裝出無所謂。
邵霖只看著她:“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那我只能說,我現(xiàn)在非常感謝你拒絕了我?!?p> 思珩垂下眼眸,掩去心中的驚濤駭浪。辛逸,你說得對,我從來沒有了解過他。
離去前,思珩語帶雙關(guān)地拋下一句:“那你一定要好好報答我?!?p> 邵霖看著思珩的背影,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異樣。
所以,當辛逸也說思珩有點不一樣的時候,邵霖的腦海里立刻就浮現(xiàn)出了那晚在醫(yī)院花園里談話的畫面。他想要告訴辛逸他和思珩的這次會面,又覺得好不容易壓下辛逸的擔憂,不愿再讓她煩心,最終還是決定見機行事。
實習的最后一段時間,辛逸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焦頭爛額。要完成日常的工作任務,要整理實習報告,還有好幾份表格要填要蓋章,辛逸每天都覺得兩腳不沾地,時間不夠用。然而在這么繁忙的時刻,思珩那邊也不太安寧。
當思珩愿意和身邊的人交流互動,不再頹廢自閉時,所有人都以為這是一個好的跡象。但就在大家期待著一切開始走回正軌,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時,思珩卻并沒有如大家所想的那樣漸漸走出陰影。相反,她在查閱了很多資料,聯(lián)系了多家整容醫(yī)院之后,情緒變得無常與暴躁。
她的喜怒無常終于讓護工忍無可忍,辭工走人。原本傷勢已無大礙的思珩生活能夠自理,有沒有護工其實是無所謂的,但她的情緒化令醫(yī)生很是頭疼,不止一次建議思珩舅舅帶她看看精神科。然而當思珩被舅舅哄騙到精神科門外,思珩眼神一片冰冷,像看著陌生人那樣看著舅舅:“這是干什么?以為我發(fā)了瘋?還是得了精神???”
下一刻,思珩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嚇得舅舅忙不迭的又把她帶回病房。在這個過程中,舅舅發(fā)現(xiàn),只有辛逸來看望時,思珩的情緒才不會那么起伏不定。正著緊自家孩子高考的舅舅一家,逼于無奈只好請辛逸幫忙,多去醫(yī)院陪思珩說說話。
于是,辛逸疲于奔命,奔波于電臺、醫(yī)院和學校之間。好幾次,辛逸無奈留宿醫(yī)院內(nèi),以至于午夜夢回時突然驚醒:好像自己的時間被實習、被思珩瓜分得干干凈凈,見邵霖的時間少之又少。
但奇怪的是,以往的方丈大人早就抗議了,為何這段時間被自己忽略,他卻沒有一點怨言?
當實習最后一天的工作結(jié)束后,辛逸帶著愉悅的心情踏進醫(yī)院的大門,想著接下來畢業(yè)論文的撰寫與答辯雖也不輕松,但好歹是在學校里,回歸校園,也能和邵霖多多見面。想著想著,辛逸的臉上浮現(xiàn)著歡快的笑意。
思珩站在病房的窗邊,看著漸漸走近住院部大樓的辛逸,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辛逸很幸運,明里暗里都有護花使者呢?!?p> 站在旁邊的邵霖眼神微沉:“你叫我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我只是想提醒你,即便沒有你,她身邊也會有其他人巴不得替補上來。明知她有男友還這么跟著,也是情深?!彼肩衿沉艘谎坌烈萆砗蟛痪o不慢跟著的男子,緩緩走回病床邊坐下。
邵霖看著跟在辛逸身后的白羽揚,沉默不語。
思珩告訴他,她時常在窗邊吹吹風,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發(fā)現(xiàn)辛逸身后總是跟著一個男子。最初她以為是有登徒子不懷好意,正準備提醒辛逸,卻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男子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既不打擾她,卻也不離開。他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與其說是跟蹤,不如說是在暗中保護。
“你知道嗎?只要你有課不能來接她時,都是這個男的在后面保護呢。他和你一樣,就坐在樓下的花園里等著。辛逸第一次留宿醫(yī)院的時候,他也許是不知道辛逸會留多晚,竟然一直不敢離開,我半夜口渴起來喝水,竟然發(fā)現(xiàn)他還在。他在花園的長椅上坐了一晚上?!?p> 不得不承認,思珩的話像是鋼針一樣扎進邵霖的心里,刺得他生疼。因為不想與思珩有過多接觸令辛逸胡思亂想,所以他減少了來醫(yī)院的次數(shù),卻沒想到因為這樣而讓白羽揚扮演了護花使者的角色。無論主動或被動,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友受著另一個愛慕她的男人的保護,邵霖難免心煩意亂。
“你說,辛逸要是知道了,會不會特別感動呢?”思珩瞄了一眼邵霖那黑如鍋底的臉色,調(diào)侃著。
“我們的事情,我們自己會處理的?!鄙哿厣驳鼗氐?。
思珩嘆了口氣:“邵霖,我叫你來也是關(guān)心你們兩個。我之所以先告訴你,就是因為我很清楚,你內(nèi)心里一定不希望她知道這件事??墒巧哿兀磉呌兄磺蠡貓竽冻龅难瞿秸?,你得有點危機感啊。把她看牢了,別被人給搶走了,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
“思珩,你要不折騰,也沒這回事?!鄙哿乩浜咭宦暎瑢λ肩癜哉夹烈輹r間的事,他是有些耿耿于懷的。
思珩垂眸,忽然就情緒低落了下來:“我也不想折騰自己、折騰身邊的人。我知道大家都很累,可我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邵霖,我也不想這樣,哪個女孩兒不在乎自己的臉?可我問了好多家醫(yī)院,都說只能盡量淡化疤痕,要恢復如初幾乎不可能,你說我,我怎么可能不著急?我也知道自己不該亂發(fā)脾氣,是真控制不住。只有跟辛逸或者跟你聊一聊,心情才會好一些?!?p> 邵霖看著低著頭幾乎已經(jīng)是泫然欲泣的思珩,橫了橫心:“辛逸要準備畢業(yè)論文和答辯,還要找工作,別讓她來回折騰了。她特別忙的時候,如果你確實需要,我可以抽空過來?!?p> “你?”思珩抬頭,滿眼的詫異。
“只一樣,別讓辛逸知道,我不想她多心?!鄙哿爻谅曊f道,然后大步離開,不想讓辛逸知道他來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思珩看著他匆忙離開的背影,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