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談心
門外，蘇云看見魏寧侯與汝臨公主一前一后面色凝重的離開，得意的看了一眼邊上的驚春，笑道：“看到?jīng)]，真面目暴露，我看她日后還有什么臉在侯府繼續(xù)待下去。”
驚春沒回她的話，睨了她一眼，只覺得說這話的蘇云好似陌生。
“你干嘛不說話？”見驚春沒應(yīng)聲，蘇云沒好氣道，“是覺得我哪里說錯了？”
“沒有?！斌@春回了一句，又道，“只是奇怪，你看待旁人都不會如此武斷，怎到了謝姑娘這兒，就一言斷生死了？只因為她想見侯爺？”
蘇云有些奇怪的看著驚春，不解的反問道：“難道不是嗎？你看這些年，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想往咱侯府塞人，那謝姑娘剛醒就想著見侯爺，不擺明想攀附，公主對咱們那么好，這種對不起公主的事，咱能做么?！?p> 這話聽著，多少有些強詞奪理，驚春看得仔細，剛才魏寧侯與汝臨公主離開時，面色雖凝重，卻沒有一絲厭惡色，就憑這，如何能斷言那謝瓊音就是想攀權(quán)附貴？
驚春覺得，自己再說什么蘇云都聽不進去，她已經(jīng)固執(zhí)的認定謝瓊音就是那種想要攀權(quán)附貴的人，就沒再接她的話。
而蘇云卻是不解，明明都被戳穿了，驚春為什么還是不愿相信？不過她也不敢再多說什么，畢竟是主人家的事，不是她一個奴婢可議論的。
可到底是同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蘇云不想驚春繼續(xù)被謝瓊音蒙騙，‘好心’提醒道：“我話可說前頭，那謝姑娘不是個心思單純的，別被她給耍了。”
話雖說出去了，但蘇云不敢違抗汝臨公主的吩咐，縱使心里有諸多異議，也還是不情不愿的留在院中伺候，不過她也想看看，那謝瓊音究竟能在侯府留到幾時。
一連好些天過去，謝瓊音不光在侯府待得好好的，汝臨公主也待她和往常沒什么兩樣。
這讓蘇云開始反思，難不成真是自己多想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臉上有些迷茫。
五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姑娘，該換藥了?！斌@春取了藥來，掀了簾子進來喚謝瓊音。
謝瓊音這會子正站在角落看著自己的刀發(fā)愣，聽到身后驚春喚她，回過頭，臉上帶著一絲茫然，問道：“怎么了？”
“該換藥了?！斌@春又道，說著就將手里的藥放下，又道，“姑娘，奴婢知道您方才一定是聽見了，這樣逃避不想換藥，對傷口不好，胡大夫說，這藥可從一日三次減至一日兩次，到時落了疤就不好了?！?p> 她沒再看她的刀，轉(zhuǎn)身走向驚春，看了一眼桌上的藥瓶，不在意道：“這疤留就留了，左右我也不是那種在意外表之人，而且留著這疤也能時刻提醒我，宿戈人是有多想要我的命?！?p> “姑娘莫說笑，哪有姑娘家不在意自己外表的?！斌@春聽了這話，不由得笑道，在她看來，謝瓊音這樣就是不想上藥，隨即嘆了口氣，冷下臉來，嚴肅道，“好了，姑娘，將外衣脫了，該換藥了？”
謝瓊音愣了下，眼神虛虛的往邊上看了一眼，半晌，聽話道：“好的，驚春姐姐?！?p> 經(jīng)過這些天的調(diào)養(yǎng)，謝瓊音身上那些看著猙獰的傷口已經(jīng)平復(fù)不少，但或許是身體的原因，也沒有再好的跡象。
驚春用指腹挖了一點藥膏，細細在傷疤周圍涂上。
藥膏透著涼，混合著指腹的溫?zé)?，謝瓊音忍不住吸了口氣。
驚春涂得仔細，她看著那一道道疤，想起了那日嬤嬤剪了她身上衣裳，看到衣裳下皮肉外翻的傷口，黏著已經(jīng)干涸的血液以及泛黑的腐肉，讓人看著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心疼。
“很痛吧?！斌@春忍不住問道，她的聲音聽著有些顫抖。
謝瓊音愣了一下，這還是這么多天以來頭一回有人問她痛不痛，她沉默了會兒，用一種很輕松的語氣說道:“已經(jīng)不痛了，就是有些癢，讓人忍不住想去抓?！?p> 聽到她這么說，驚春被逗笑了，但她心里知道，這么重的傷怎么可能不痛。
覺察到驚春情緒不對，謝瓊音也收了逗弄的心思，認真道:“很痛的，當(dāng)時都以為自己要死了?！闭f完以后，頓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我也不是沒想過這個，從踏上這條路開始，最好的和最壞的我都想過，無非就是生與死，其實就算是死，只要目的達到，也無所畏懼?！?p> 驚春愣了一下，連上藥都忘了，她怎么也沒想到，謝瓊音竟然會說這樣的話，對自己的命如此看輕，讓她心里騰一下躥起一把火來。
“姑娘?！斌@春語氣嚴肅，“若是謝主帥此刻聽見姑娘的話，定會生氣的，孩子都是爹娘的掌心明珠，沒有誰舍得讓自己的孩子去送死?！?p> 謝瓊音聞言，笑了一下，吃力的撐著床坐了起來，長發(fā)散落在身前，襯得那張臉蒼白、柔弱，讓人心生憐惜，但能從萬齊縣一路殺回來的人，又哪里柔弱了？
她看著她，眼里神情平靜，靜得不像是一個十三歲孩子該有的模樣。
愣神間，她聽見她說:“我知道，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可世間諸般事，變化莫多，不可能事事都思慮周詳，而且，為人子女也不能一味只知索取?！闭f到這里，謝瓊音停住，看著驚春，又道，“你與我不同，我與你亦不一樣，在你看來，我說這樣的話是看輕自己的命，可是，命只有一條，沒有人會看輕，也沒有人舍得?！?p> 驚春看著她，只覺得那雙眼中像是有一道漩渦，牽引著她，避不開，只能看著。
“我也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沒有，可若是一條命能換來更多，又有什么？”謝瓊音正色道，“我自小長在邊境，從秋末一直到來年開春，草原上食物短缺，宿戈人便會借此來洗劫邊境村落，將能帶走的帶走，帶不走的就毀了，再把村里的老人與男人殺了，女人與孩子還有用，她們可以是奴隸也可以是裹腹的食物，倘若去得及時，他們什么也得逞不了，若去得晚了，見到的只有遍地的尸體?！?p> 驚春出生在宴城邊上一個貧苦村子，家里孩子多，爹娘為了一口飯，將她賣進了宮里，許是上天眷顧，在她入宮后沒多久，就被恰巧入宮的汝臨公主看上，帶在身邊，可以說，自小到大，除卻幼時在家的那幾年不算好過，其余都是順風(fēng)順水。
謝瓊音說得那些，她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可即使模糊，在謝瓊音說出這些的時候，一瞬間，眼前仿佛看見了那凄慘無比的景象。
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渾身一顫。
“我說這些并不是想嚇唬你，也只是想和你說，生活在邊境的人，遠比你想的更加愛惜自己的命，因為誰也不知道宿戈的軍隊何時會來，明天究竟是生還是死，但我，想要換取邊境百姓更多的生?！敝x瓊音語氣堅定，這是她無論上一世，還是這一世，都堅持著的想法，只要，能將宿戈趕得遠遠的，讓他永不來犯，哪怕是豁出去這條命，她也是愿意的。
驚春沒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被謝瓊音的話給震到了。
“對不住，我不該說那樣的話，我，不知道邊境……”驚春回過神來，有些心慌的對謝瓊音解釋道。
“你不用說對不起，你也沒說錯什么，人對未知總會有自己的理解，你只是將它說出來了而已?！敝x瓊音安慰道，她伸手捧著驚春的臉，鄭重道，“但我與你說的那些，聽一聽就好了，別往心里去，也別讓第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