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穿破海浪,落在了靜謐的海面上,殘月若隱若現(xiàn),淼煙仙門上霧氣繚繞。
野鶴拉著衡廬下了小舟,兩人走上了松軟的海灘,不遠處捕食的林鸮好奇地轉著腦袋,晶亮的眼睛看起來有些嚇人。
仙門前走出一個黑袍修士,看著兩人疑惑地問:“深夜造訪弊門,有何貴干?”
野鶴摸出骨雕說:“驚逐修士野鶴抓到了貴仙門紅葉仙修的叛寵,特地送來。深夜多有叨擾,還請見諒?!?p> 修士把骨雕還給她,笑著說:“原來是驚逐之客,請進?!?p> 野鶴走進了仙門,冰涼的霧氣鉆進了她的衣袖,她連忙攏了攏衣襟,夜里的淼煙仙門寒氣深重。
前方有人提著燈籠走了下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野鶴?你回來了。”
原來是暮齋,她今夜披著青色大氅,笑盈盈地將燈籠湊近了,瑩瑩亮光照在野鶴臉上。
野鶴退了兩步,將一臉倔強的衡廬推上前說:“你瞧瞧這可是貴仙門紅葉仙修的叛寵?”
“噗嗤!”暮齋大笑起來,拉過衡廬說:“不錯,正是它。你竟將它抓回來了,實在令我佩服,這衡廬最是詭計多端?!?p> 衡廬冷哼一聲,不去看這兩人。
守門修士退了回去,暮齋滿臉笑意,拉著野鶴說:“這下老祖終于可以放心了,紅葉師叔也可以瞑目了。走,我?guī)闳バⅲ魅找辉缥揖桶押鈴]帶去法堂?!?p> 她指頭微動,一道黃色霧門憑空出現(xiàn),她瞪著衡廬說:“快進去,孽畜。”
衡廬憤怒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頂嘴,沉默地跨進了門。
野鶴心頭舒暢,不由伸了個懶腰,此事終于了結了,明日拿了銀子她就走。
衡廬突然轉過身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情緒,最終面無表情地轉過了身,牢門慢慢合上了。
野鶴微微皺眉,他似是有話想對她說,卻保持了緘默。
暮齋舒了口氣說:“衡廬脾氣急躁,難得有這么聽話的時候?!?p> 橫秋苑里亮著燈籠,小鵲站在院門前張望,見兩人上來連忙行禮。
暮齋擺了擺手問:“洗沐熱水可備好了?你伺候野鶴小姐歇下吧?!?p> 小鵲點了點頭說:“是,小姐?!?p> 暮齋拍了拍野鶴的肩膀說:“已是寅時,你快些歇著,明早我再帶你去找管事?!?p> 野鶴點了點頭,暮齋提著燈籠走下了石階。
小鵲慢慢將院門閂上了。
野鶴不習慣有人伺候,擺手讓她退下了,自己朝房中走去。
屋里一應物事俱全,屏風后的木桶正冒著熱氣,她褪下衣袍飛快地清洗著,很快便穿著褻衣上了榻。
木窗早已合上,淡淡的月光斜落在榻前,房中有隱隱熏香,她慢慢閉上了眼。
殘月浮浮沉沉,她只覺得身體十分沉重,將醒未醒的時候迷迷糊糊地看見榻前坐了個人,她心頭大駭,她房中怎么會有人?
就要拔劍而起,卻發(fā)現(xiàn)身子軟軟的,動彈不得。
榻前的人一直盯著她,慢慢地開始靠近。
冷汗從頭上流了下來,她的心幾乎停跳,突然間她想到了小鵲,她連忙大聲喊:“小鵲!小鵲!”
“砰!”房門被推開,小鵲慌張地跑了進來,搖了搖她說:“小姐,您怎么了?”
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她一把抓住小鵲的手說:“小鵲,我房中有人,方才我竟動彈不得,說不出話來!”
她兀自喘著氣,她心底有一個噩夢,她十分害怕人被殺死。
小鵲在房中里里外外找了幾圈,疑惑地說:“小姐,房中沒有人???”
她稍覺安心,躺了下去。
小鵲低聲說:“小姐,奴婢就住在您隔壁,您有事便喚小鵲?!?p> 小鵲輕聲走了出去,房中重歸黑暗。
野鶴嘆了口氣,慢慢閉上了眼,她竟被噩夢嚇醒了。
她猛地睜開了眼,榻前的人影依舊冷冷地盯著她,一動不動。
恐懼竄入了四肢百骸,她驚恐地喊:“小鵲?小鵲?”
卻發(fā)覺她發(fā)不出聲來,原來人影一直在榻前,方才的不過是個夢,小鵲并沒有來過她房中。
黑暗中她躺在榻上與人影四目相對,冷汗浸濕了后背,人影慢慢低下了頭。
她看見了長長的黑發(fā)和蒼白的臉,是個女鬼。
她掙扎了許久,終于有了一絲力氣,猛地睜開了眼,入眼的黑暗讓她有些分不清現(xiàn)世和夢境。
榻前的女鬼不見了,她摸了摸滿頭的汗,隨即摸向了身上,冷汗早已將褻衣浸濕。
她喘了口氣,竟陷入了夢中夢,夢中的女鬼將她嚇得半死。
她搖了搖頭,這可是淼煙仙門,她怎會被噩夢魘???
她無意看向了木窗,登時僵直了身子,黑暗的木窗上懸掛著一個長發(fā)女子,黑色的長發(fā)垂落到了地上,慘白的臉正陰惻惻地看著她。
“?。 彼龖K叫一聲,一劍劈向了木窗。
“哐當!”木窗被劈出了一道劍痕,破開的窗紙漏進了一絲昏黃的月光,女鬼消失了。
野鶴顫顫巍巍地拄著長劍下了榻,涼意從地上傳到了她身上,她寒著臉朝屏風走去。
“砰!”屏風應聲而倒,后頭空無一人,微弱的火光從她指尖冒出。
她挨著在房中找了一遍,空無一人,女鬼憑空消失了。
野鶴再也沒了睡意,撐著劍在榻上坐著,生怕睡著女鬼又會出現(xiàn)。
她低頭看向指尖,一小撮藍色的火光微微搖曳。
她有些驚訝,她什么時候會得這個仙術?驚逐仙山?jīng)]有妖獸使這個仙術,也沒有見過其他修士使,她從哪里學了這個?
她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火焰,藍色的火焰觸感溫熱,慢慢熄滅了。
房中陷入了黑暗,她不由蹙眉,緊緊地盯著木窗,窗外天色漸漸變白。
天將將白,野鶴一腳踢開了房門,冷著臉走到了隔壁房前,試著喊:“小鵲?”
無人回應。
果然如此。
她一腳踢開了門,蕭索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她皺著眉走向了床榻。
“嗖!”被中空無一人。
小鵲去哪里了?她在房中轉了一圈,古老的房間中有淡淡的木香味,似乎不知空置了多久。
她冷下了臉,好你個淼煙仙門,竟敢跟她耍花招,將她安置在一個死人房中。
她冷冷地出了院門,朝著暮齋的院子走去,小路上彌漫著霧氣,日光乍然照耀在仙門中,整個仙門沐在柔和的金光中。
野鶴冷笑一聲,就算遇到再奇怪的事她也不覺得驚訝了。
她推開了院門,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條繁華的古街,里頭的修士絡繹不絕,或走進醫(yī)館,或走進了酒鋪,醉人的酒香彌漫在空氣中。
她不由發(fā)愣,這里頭不是暮齋的院子嗎?怎么會是一條長街?
她有些狐疑,跟著修士們走進了長街,長街上修士眾多,見了她也只是微微一笑。
淼煙仙門不是門禁甚嚴嗎?怎會任由她在仙門中亂竄?
她走到一個茶點鋪子前坐下,點了些小食,狀似隨意地問:“淼煙仙門早上向來如此熱鬧?”
“客官有所不知,我們淼煙一族歷來便在長街上用膳,修士自家并不引火燒飯?!?p> 野鶴更加疑惑了,上次她和暮齋分明在自家小院用的膳。
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野鶴瞬間追了過去。
“鐺!”霧劍橫在了野鶴頸間。
暮齋驚訝地說:“野鶴?你怎么會在族中?我正要去找你。”
她收起了霧劍,揚了揚手中的小食說:“昨夜你歇得晚,我便說遲些叫你,不想你已經(jīng)起了。”
野鶴看了一眼四周,拉著她走到古樹角落說:“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事問你。”
暮齋有些驚奇地看著她。
野鶴壓低了聲音說:“昨夜我房中出現(xiàn)了女鬼?!?p> 說罷她緊緊盯著暮齋,將暮齋驚訝的神色盡收眼底。
“女鬼?”暮齋疑惑地想了想,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猛地拍了拍腦門說:“原來如此!”
野鶴只覺得莫名其妙。
暮齋神秘兮兮地說:“野鶴,你想不想賺銀子?”
野鶴點了點頭。
“這不就是了,族中有修士不久前接了一張懸賞令,據(jù)說是封印某座山下的孤魂野鬼。不知為何族人突然放棄了懸賞令,返回了仙門。自那以后仙門中仙力低微的奴婢們不時撞鬼?!?p> 暮齋笑得不懷好意:“我是碰不見女鬼了,畢竟我仙力高強。你卻是走運,昨夜一來就遇見了。聽說懸賞金很高,既然女鬼對你有興致,你何不接了懸賞令?!?p> 野鶴皺著眉說:“此事不急,先把衡廬的賞金付給我。”
暮齋收起了笑臉,良久才說:“衡廬死了?!?p> 霧氣纏繞著古樹,枯死的樹皮上爬滿了青苔,腐朽的樹樁中發(fā)起了幾根細嫩的樹芽,翠綠的尖葉依稀可窺見往日古樹的繁茂。
野鶴心頭像浸了霧,她突然想起了昨夜衡廬回頭的那一眼,那是沒有說出的告別。
以仙獸漫長的壽命而言,衡廬還只是個少年,正是倔強而神采飛揚,目空一切的年紀。
她低聲問:“問出紅葉的死因了嗎?”
暮齋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今早我將衡廬送去了法堂,或許他已經(jīng)說了……”
無論他說不說出真相,他都只有死路一條,背叛主人的靈寵不能再存活于世。
野鶴心頭有些梗,她只是想拿到賞金,衡廬本性不壞,罪不至死。
暮齋無奈地聳了聳肩,帶著她朝一座宏偉的碉樓走去,淼煙仙門的寶庫就在其中,她們要找大管事拿賞金。
野鶴提著沉甸甸的賞金走出了碉樓,她臉上沒有一絲喜氣,衡廬的命只值兩千兩。
暮齋拉著她坐在了路邊石桌上,歡快地擺出了早食說:“快嘗嘗,都快涼了?!?p> 野鶴食不知味,將一桌早食一掃而空。
暮齋瞪大了眼睛,她那一份也被吃了。
她無奈地說:“野鶴,別繃著臉了,好歹衡廬給你留下了銀子。紅葉師叔死的時候衡廬就該死的,它遇見你也是天意?!?p> 野鶴摸了摸手鐲,淡淡地說:“那張懸賞令在何處?”
暮齋笑著指了指山下說:“走,我?guī)闳フ仪嘈幼?,懸賞令是他接的,正好問問他其中隱秘。”
兩人御劍飛下了山,停在了籬笆外,里頭是一個干凈的院子,院子里種著許多花草,木屋前的簸箕里還晾曬著不少草藥。
“青杏子?”
暮齋朝里張望。
連喊了三聲,一個文弱的青年男子從屋頂探出了頭,眼神中帶著迷惑:“是誰叫我?”
暮齋推開了籬笆,大聲說:“我聽說你接了一張懸賞令,特地過來看看?!?p> 青杏子的眼神在她和野鶴身上轉了轉,搖了搖頭說:“不成,不成,你見不到,她抓不到。”
野鶴氣笑了,什么叫她抓不到?她在驚逐行走了三十年,沒有拿下的懸賞令只有黑城那一張!
暮齋咯咯地笑著,指了指野鶴說:“這是驚逐仙山的野鶴,她昨夜撞鬼了,非要去瞧瞧究竟,你給她說說究竟是個什么情形?!?p> 青杏子撓了頭說:“那是在北境西境的一處荒漠下,有座礦山,里頭鬧鬼,礦山是北境的命脈,北境發(fā)出了懸賞令,賞金五千兩?!?p> 野鶴沉思說:“仙銀嗎?”
青杏子愣了愣,搖頭說:“并未寫明?!?p> 野鶴眼皮微跳,連賞金都沒清楚,他去做什么?
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屑,青杏子小聲說:“我是獨居修士,仙力平平,過去是為了提升修為?!?p> 暮齋繼續(xù)問:“你為何中途回來了?莫非礦下有異?”
青杏子猶豫良久,吞吞吐吐地說:“礦下我遇見了一個女子,令我心神大亂,故……”
他本是膽怯之人,被女子一撩撥,情思沒起,卻生出了退意,任誰在鬧鬼的地底下碰見女鬼也會退避三舍,即便那女子容顏妖媚。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色變得奇怪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懸賞令給你便是,北境……荒蕪,備好水糧……”
他意有所指,看了野鶴一眼,接著搖了搖頭。
野鶴冷哼一聲,淼煙仙門也有如此膽怯之人?
見問不出更多的消息,暮齋朝青杏子拱了拱手,拉著野鶴走出了籬笆。
青杏子苦惱地抓了抓衣襟,他是有許多事想告訴她,又不知如何開口,那座礦山最好不去……
微風吹拂,野鶴張開雙臂擁著山風,整個人落在金光中,仿佛要凌空飛升。
暮齋看花了眼,一時還以為野鶴是落入仙門的神女,璀璨羅衣將飛而蔽光。
日既西傾,野鶴站在小舟上回首,淼煙仙門臨空吞日,橘紅的圓日恰好落入了煙霧中,整個仙門遙望猶如一尊慈悲的立佛。
她突然發(fā)覺,淼煙仙門風水甚好,乃是天然的封印寶地。
她收回眼,劃著小舟朝北游去,她打算北上空海,自空海入北境,去北境西境會會嚇得她半死的孤魂野鬼。
昨夜的女鬼若她沒猜錯,是跟著青杏子跑進仙門的,據(jù)說魑魅魍魎專挑怯弱之人下手,青杏子是怎么惹上女鬼的呢?
她又是怎么被女鬼挑中的呢?
她總覺得遺漏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