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華珉抖了抖衣袖，披上了大氅，殿外傳來華漫兮咋咋呼呼的聲音，他無奈地推開了門。
華漫兮今日穿了一件青色繡服，繡藝精細倒不像尚衣局的技藝。他臉上揚著笑意問：“五哥，你好了沒有，再不出門就要誤了吉時了?！?p> 華珉笑著說：“好了，這就出門了，二哥他們呢？”
“早去宮門了，五哥你快些，晚了就看不到夏決迎親了。這京城里憋了這么些日子，難得有件喜事！”
華珉眉頭輕皺，低聲說：“九弟，不得放肆，此話不得再說。先去宮門吧?！?p> 他看著華漫兮滿不在乎的模樣嘆氣，九弟這般口無遮攔，若是被華凌風(fēng)知道了，免不了被記恨。冉裴兩家將賭注押在九弟身上想必如履薄冰吧。
華漫兮扯了個鬼臉，拉著華珉朝宮門奔去。
華珉滿臉無奈，兩人到了宮門口，一身藍色錦衣的華凌風(fēng)見了兩人微笑著說：“快些走吧，夏府眼下熱鬧得緊?！?p> 華天歌跟著華青鸞從側(cè)門走出，兩人手上提著錦盒，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朝夏府走去。
長街上百姓絡(luò)繹不絕，議論紛紛，見了皇室中人連忙避讓。
華青鸞嬌笑著說：“瞧瞧，夏決好大的臉面，能讓我們親臨！”
華珉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垂眼不語。
夏決立在棗紅大馬上，神情莫測地看著清盛坊的坊碑，童太傅的府邸就在這里面。
婁朔一身新衣，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袖，再不進去就要誤時了！
坊口的百姓開始私語：“夏將軍怎么還不進去？莫非……？”
夏決雙腿夾了一下馬腹，寶馬大步地朝坊里走去，樂人們一路吹彈奏唱，鮮花鋪了滿地，各色祥帶在空中飄舞，落在兩旁的人們身上，人們紛紛爭搶著沾喜氣，場面好不熱鬧。
太傅府張燈結(jié)彩，下人們紅光滿面地侯在府門口，一個扎著雙髻的小丫鬟興奮地朝門外跑進來，朝著后院廂房跑去。
府中嬤嬤見狀心知事已成了，連忙笑著說：“快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新姑爺馬上就來了，大家把門守好！”
“噯！”幾個大丫鬟忍不住笑著說：“媽媽，早備著呢，就等給姑爺個下馬威呢！”
“就是，咱家小姐為了姑爺千里迢迢從酒茲回來，一路吃了不少罪呢！”
“還提那些干啥？趕緊守門去！”一個漢子粗噶地喝道，大步朝府門走去。
丫鬟們笑著跟在他身后，去看新姑爺?shù)娘L(fēng)采。
童四娘靜靜坐在房中，喜帕放在妝臺上，腳步聲朝她奔來，她抬頭就看見貼身丫鬟飛雁漲紅的臉。
飛雁激動地說：“小姐，奴婢看見夏將軍了，帶著孟大人一行人來了，童媽媽已經(jīng)張羅著攔門去了?！?p> 童四娘清冷的臉上染上一絲緋紅，低聲說：“告訴他們別……太過了?！?p> “噯，奴婢知道，太傅大人昨日就吩咐過了。”飛雁有些狡黠地笑著說。
童四娘羞紅了臉，轉(zhuǎn)過頭去，她看見銅鏡里的人雙頰通紅，眼波似水，不由羞赧。
“小姐，夏將軍就要來了，我給你把繡帕蓋上。”
夏決人已到了府門前，他身后跟著孟涵一行人。
鶴發(fā)童顏的童太傅站在府門上，他今日穿了一身紅色的仙鶴袍服，高大的身子站得筆直，面帶笑意地看著夏決。
夏決上前拱手說：“太傅大人，承蒙抬愛，今日將求得貴府女郎為妻，臨行復(fù)顧唯恐禮數(shù)不全，望太傅大人割愛將女郎予我！”
他側(cè)身看了孟涵一眼說：“快，將大雁奉上！”
“且慢，夏將軍，這今日就是大喜之日，還太傅大人太傅大人地叫，未免過于疏遠。夏將軍失言，按我酒茲規(guī)矩，需得自罰三杯！”一個魁梧的絡(luò)腮胡子大步走了出來，手臂上橫著三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缶仆耄麆幼鞔拄?，碗中卻紋絲不動。
夏決沉了沉眼，好生厲害的漢子。他自覺失言，笑著向童太傅賠禮說：“是孫婿失言，激動之下竟忘了改口，孫婿自罰三杯，求祖父原諒孫婿?！?p> 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接著把第二碗第三碗也喝下，隨手一揮三個酒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趭渌奉^頂，每個酒碗半疊著，看上去像極了酒茲的高頭帽。
人群發(fā)出一聲聲驚嘆，這就是大雍征國大將軍，武藝出神入化！
漢子神色微愣地看著婁朔神色自若地將大雁捧到童太傅跟前，他微瞇著眼說：“夏將軍性情豪爽，配得上我酒茲女兒?！?p> 孟涵微微一笑，露出了滿口白牙說：“你好生糊涂，夏將軍今日可是你童府的姑爺了，莫非你不滿新姑爺，竟不改口？來人，將那三碗酒呈給這位壯士！”
他隨手指著一個小丫鬟，小丫鬟有些呆愣，眼神飛快地朝童太傅看了一眼，然后低頭將托盤里的三碗酒送到了漢子跟前。
漢子呆愣地看著酒碗，孟涵笑著說：“酒茲規(guī)矩果真嚴(yán)厲，壯士真乃男兒！”
漢子臉色微紅，仰頭將三碗酒喝了下去，他臉頰上有一絲黑紅，今日為了給夏決一個下馬威，他可是偷偷將酒都換成了百年女兒紅，三大海碗下肚，酒氣直往四肢百骸鉆。
岑奕忍不住偷笑，有大雍第一文臣孟涵在，還有人不知趣地給夏決灌酒？
他朝神色如常的童太傅看去，太傅大人這是不滿夏決險些誤了吉時？
接下來就簡單多了，有了漢子的前車之鑒，守門的丫鬟婆子們規(guī)矩了很多，見了孟涵很快敗下陣來，一行人進到了花廳里。
一身大紅吉服的童四娘被嬤嬤扶了出來，送到了夏決手中。夏決牽著她的手往正廳走去，童太傅高坐在正首，看著跪下的兩人訓(xùn)了些話。
童四娘低聲啜泣，喊了聲：“祖父……”
童太傅眼里閃動著淚花，揮手讓夏決將人領(lǐng)走。
夏決牽著童四娘出了府，府門前響起了圍觀百姓的祝福聲，他引著童四娘走到馬車前，溫聲說：“四娘，去夏府還有一段路，春寒襲人，四娘乘轎吧?！?p> 童四娘猶帶哭音地說：“嗯?！?p> 夏決在轎前騎著馬，身后是喜氣洋洋的迎親和送親人馬，一路走來好不熱鬧。不少女郎哀嘆，雍京城中少年才俊又少了一人了。
云流今日穿著淺黃的襦裙，坐在華青鸞跟前。華青鸞伸出淺粉的丹蔻給她看，驕傲地說：“長公主，這是前日里我與錢綺在宮外找到的奇花制染的，光下竟會變色?！?p> 說著從袖口摸出了一顆明珠，放在了指甲上，果真指甲變成了紫色，流光溢彩。
一向冷清的云流也抑制不住驚訝，好奇地問：“這是什么花？汁液竟會變色？”
夏決進了府門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她驚訝地舉起了三公主的手指，三公主一臉驕傲。
夏決收回眼朝華珉幾人走去，臉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溫聲說：“今日怎么來得這么早？吉時是在酉時，眼下剛到午時?！?p> “這有什么要緊？我們不過是過來瞧瞧成親的禮節(jié)，學(xué)學(xué)。”華漫兮笑嘻嘻地說，他們都未婚嫁，過來瞧瞧熱鬧有何不可？
夏決臉色疲乏，苦笑著說：“殿下們別笑話我了，婁朔，趕緊開午宴?！?p> 眾人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味，見他臉色萎靡，心知他在童府必是吃了一番苦頭，知趣地安慰他下去歇著。
夏決告了聲罪，朝花廳后走去。
云流有些意外，海量的夏決還能被童府灌醉？
房門緊閉，夏決躺倒在榻上，渾渾噩噩地睡去了。
天色漸晚，婁朔有些著急，大力搖晃著夏決，夏決終于睜開了眼。婁朔急忙說：“山明，快到酉時了，國公爺正在派人催你過去?！?p> 夏決的睡意消退了，啞著聲說：“是了，今日我成親。”
他頓了許久，低聲問：“她……可還在？”
婁朔眼神轉(zhuǎn)了轉(zhuǎn)，低聲說：“將軍，夫人還在房中等你成禮，眼下賓客們都在正廳等著呢。”
夏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撐著身子下了榻，朝正廳走去。
夏決在暈眩中成了禮，他聽見通贊高喊：“禮成，送入暖房，恭喜新郎官，祝新娘和新郎官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婁朔賞了引贊和通贊一大袋銀子，兩人又說了些吉祥話，高高興興地退下了。
夏決今日大婚，來的都是雍京城的權(quán)貴之人，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敬酒，一桌一桌地敬過去，等到敬完酒，他已醉得迷糊不清。
眾人只當(dāng)他高興，看來是對童四娘極其中意。華珉趕緊讓婁朔扶著夏決去暖房，新娘還在房中等著呢。
婁朔連忙扶著醉成一團的夏決離席，他跟著夏決八年了，這是第一次見夏決這般失魂落魄。唉，情之一字，傷人無形。
席上仍是一派喜氣和歡樂，冉閬趁著勸酒的功夫繞到了沈?qū)っ返母?，笑意融融地說：“五娘你可瞧見了？夏決今日成親高興得竟不知東南西北，改日閬定要給五娘操辦一場雍京城最盛大的昏禮，讓你十里紅妝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嫁給我?！?p> 沈?qū)っ凡亮瞬磷爝叺乃樾颊f：“你怎么在這里，父親說定親之后直到成親之日兩人不得會面。”
冉閬“嘿嘿”傻笑，醒悟過來說：“正是，正是，見了五娘一時心急竟忘了規(guī)矩，是閬的不是?！?p> 他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個禮，模樣虔誠，竟把沈?qū)っ房创袅恕?p> 夏決進了暖房，婁朔關(guān)上門守在了門外，嚴(yán)防其他人鬧洞房。
夏決搖搖晃晃地走到榻前，猛地倒下了，壓塌了不少榻上的花生和干棗。
童四娘試探地問：“夏……決？”
沒有回話，夏決已醉得不省人事。
童四娘坐了良久，伸手將喜帕摘了下來，她走到榻前凝視著夏決。這張臉刻在她心上好多年，終于被緣分眷顧，從此以后兩人的命運交纏在一起了。
她伸手替夏決松了鞋襪和外裳，將他放平在榻上。春夜寒涼，他這么醉著若是遇了風(fēng)寒如何是好？
屋里點著暖爐，童四娘添了些木屑，一股上好的沉水香在房中彌漫，她深吸了一口氣，這就是白日上轎時在他身上嗅到的。
她褪下了外裳，熄了燭躺在夏決身旁。夏決睡得很沉，聽著他沉穩(wěn)有力的呼吸聲，她的心越發(fā)平靜和滿足，很快也陷入了沉睡中。
童四娘睡得很不安穩(wěn)，身上像被白蟻啃食，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夏決的手正捧著她的臉，氣息吐在她臉上。
她有些惶恐，伸手去推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發(fā)軟，一點力氣也沒有，她突然想起暖爐里的沉香，是催情香！
夏決溫柔地抱著她，在她臉上不停輕柔地親了起來，他越靠越近。
像煙火綻放的那一瞬，她聽見了他的聲音，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殿下……”
他抱緊了她，像抱著一塊易碎的珍寶。
她聽見了他的哽咽，臉龐一片冰涼，他一聲聲地低語：“殿下，殿下……”
兩人沉沉睡去，昏睡之前童四娘心里想，能讓他愛而不得的殿下，是三公主，還是即將和親的四公主？
夏決緊緊抱著她，頭靠在她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