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褚綏撥正頭巾推開房門,今日他要出門采買些皮毛和藥草。下月秋獵長公主要去,白鷺交待他盡早采買,好早些給長公主做騎裝。
庫房中有一批南國帶來的皮毛,然而南國四季如春,所產(chǎn)的皮毛大多單薄,未必能抵御北方寒夜,加上獵場在山中,夜間溫度會更低,必須準(zhǔn)備厚實御寒的皮毛披風(fēng)。
長公主遷到九王府后宮中和各家夫人倒是送了許多皮毛,蘇玉姑姑命人全部扔進(jìn)了空屋,一律不用,防止有人暗算。
他快步往大門走,值夜的丫鬟和侍衛(wèi)見了他紛紛問好說:“褚管事安好?!?p> 他淡淡地點頭,這些人都是大雍各處派來的眼線,整日在府中晃蕩,謝總領(lǐng)下令不準(zhǔn)他們靠近內(nèi)院,只準(zhǔn)在外院掃灑和值夜。他平素家法嚴(yán)厲,在杖責(zé)了幾個不怕死的婆子后這些人終于學(xué)會了老實,不再借口往內(nèi)院走。
褚綏拉開大門,巨大的實木門發(fā)出“咯吱”聲,門縫逐漸被拉開,他望著人煙尚少的街道舒口氣,他昨日已探明哪里的皮毛更好,今日直接過去采買即可。褚綏回頭問:“馬車可備好了?”
一名身量不足的小廝躬身回:“大管事,馬車昨夜已備好,小的這就去駕車。”
褚綏側(cè)頭看著他,小廝顯得有些緊張,局促地抓緊手中的馬鞭,低著頭避開他的目光。
他心想這又是哪家塞進(jìn)來的小廝吧,如此面生和膽怯,他擺手讓小廝趕馬車往城東毛皮市場去,隨后摸了一把腰間的短劍先走了。
剛出坊就見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談笑,他靠了過去,只見那膀大腰圓的婆子繪聲繪色地說:“你們是不知道吶,那方大娘子是個不知禮數(shù)的,追著五皇子跑到行宮去了!”
“然后呢?然后呢?”身著短襟的男子催促婆子。
婆子一臉得意地扔了顆小棗進(jìn)嘴里,繼續(xù)說:“然后?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有什么?”
她一臉曖昧地發(fā)笑,引得幾人大笑說:“張婆子,你從哪聽來的閑話?大早上胡言亂語也不怕閃了舌頭!”
張婆子見幾人不信,“呸!”她吐出了棗核說:“我張婆子幾時亂說過?我既然敢說,必是有人瞧見了!”
張婆子叉著腰站到石階上說:“昨日幾位皇子領(lǐng)著各家少爺去了城外挑選獵場,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昨日皇子們在飄香樓議事,之后騎馬出城眾人皆知。
張婆子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四周,接著說:“皇子們?nèi)チ松澈P袑m,五皇子撇下人與方大娘子在殿中滾成一團(tuán),被眾人瞧了個正著,永酈侯隨后便派人用馬車將方大娘子送回了方府,五皇子也被接回了宮中。我有個老姐妹就在那莊子上,她的幺女昨夜替方大娘子梳洗過!”
張婆子一臉得意,她在衛(wèi)國公府上做事,消息一向靈通,更何況此事所知甚眾,只怕昨晚京中高門就已傳遍了。
昨夜初聞此事她也大吃一驚,心中暗罵方大娘子那小蹄子,敗壞了京中風(fēng)氣,將這等污穢之事傳到了三娘耳中,誰知三娘卻笑了起來,還要她把此事宣揚出去。
她猶豫地問:“三娘,此事乃是京中秘事,牽扯到五皇子,老奴亂嚼舌根可是要遭報應(yīng)的!”
三娘斜著眼看她說:“張嬤嬤,君子有成人之美,方大娘子愛慕五皇子人人皆知,事已至此我們何不助她一把?日后她成了皇子妃還得謝我衛(wèi)家!”
張婆子深以為然,三娘子主意頗多,連國公爺也時常稱贊,她急忙退出門去尋了自己的老姐妹們,要她們一早將消息散布開。
張婆子眉開眼笑,她在三娘面前得臉,身份也高了一層,哪家奴仆見了她不得恭恭敬敬的?幾人竊竊私語,不一會兒紛紛借口府中有事散開了。
張婆子老臉笑開了花,往另一條街走去,誰知已有人聚在一處,她趕緊擠上前去一聽,果然在討論此事,她老臉一垮,這功勞被人搶了。
褚綏初聽覺得無稽之談,徑直朝城東走去,誰知一路上人聚集地越來越多,全都在談?wù)摯耸?,他終于信了,快步擠開人群往毛皮市趕去,想早點采買完回府將消息報告給長公主。等他買好毛皮,才發(fā)現(xiàn)馬車還沒到,那小廝莫不是被人群堵了?
褚綏想了想,直接扛起毛皮挑了小路走,從書畫店的后院翻進(jìn)了后街,沿著水溝往永安坊走去。
宮中,五皇子終于醒了,姜皇后守在榻前,見他醒了撲了過去說:“珉兒,你可算是醒了,嚇了母后一跳!”
華珉頭還昏沉,呆愣地望著她沒有說話,一旁的華玥走上來問:“五弟,昨夜你為何會與那方夏無在殿中行那……茍且之事?那等下賤的女子……”
“方夏無?”華珉沙啞著聲,往華玥的方向看去。
一旁的宮女見狀遞上了水盅,姜皇后抓過來喂了一勺水給華珉,不滿地看著華玥說:“玥兒,你這是做什么?你五弟才醒過來,你就要興師問罪?”
華玥急躁地說:“我做什么?我還不是擔(dān)心五弟,母后你不知道外面?zhèn)鞯枚嚯y聽!整個雍京大街小巷都傳遍了,說五弟與方大娘子行為不檢,五弟德行有虧,不堪重任!”
華玥煩躁地在床旁踱步,她是今晨才聽駙馬說起此事,急忙命人遞了牌子進(jìn)宮。剛從公主府出來就聽見街上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更有不怕死的人上來問候說:“恭喜大殿下,五殿下喜得良緣,實乃我大雍之喜??!”
她一腳踹飛了那人說:“膽敢再嚼舌根,本宮廢了你們!”她原是不信流言,等進(jìn)宮見到昏迷的華珉終于相信了。
華玥猛地踢了一腳木桌,將瓷碗震飛,嚇了姜皇后一跳。
姜皇后冷著臉喝止說:“住手,毛毛躁躁成何體統(tǒng)?你是大雍大公主,該有的儀態(tài)和教養(yǎng)去哪了?”
華玥悶聲哼了一句,乖乖地退到一旁。
華珉終于聽明白了,他費力地?fù)纹鹕韱枺骸澳负?,我怎會在宮中?昨日我與那方大娘子又是怎么回事?”
姜皇后嘆了口氣,昨夜華凌風(fēng)和華清風(fēng)兩人將昏迷不醒的他送回來,她就知道有事發(fā)生,只是兩人閉口不提,只說是華珉在行宮探查時昏迷,又有永酈侯在旁作證,她當(dāng)即喚了御醫(yī)查看,確認(rèn)華珉身子無礙后才讓幾人離開。
隨后皇上又派了御醫(yī)過來,開了些醒神的藥便退下了。今日華玥過來她就知道有人暗算了華珉,此事明擺著被人設(shè)計,偏偏她這個傻女兒卻瞧不出,還一味地興師問罪。
姜皇后替華珉順著胸口說:“珉兒,昨夜你可記得你是如何昏倒的?老二和老六說找到你時你便昏迷在地了。”
華珉回想著昨日情形,他當(dāng)時剛與夏決分開,駕馬回頭,夕陽照在臉上,突然見到一個極深的黑色漩渦,隨即感覺自己連人帶馬被吸了進(jìn)去,不省人事。等他睜開眼已經(jīng)躺在了母后殿中,他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聽他說完,華玥抿著嘴忍不住說:“昨夜華凌風(fēng)帶人在行宮里找到你,你當(dāng)時……褪了外衣與方大娘子抱作一團(tuán)。”
她沒好氣地瞪著他。
姜皇后無奈地說:“珉兒,方少卿是個潑皮,只怕這方大娘子……”
“母后,既然兒臣壞了方大娘子閨譽,兒臣會負(fù)責(zé)到底,兒臣會娶她為側(cè)妃!”華珉端起水盅仰頭飲盡,朝空曠的寢殿望去,宮女們早已被屏退,只剩他們?nèi)嗽诶锩妗?p> 華玥猛地站起身說:“娶她?就她那般蠢笨如豬的女子?上次傾云入宮拜見,你聽見她彈的琴音了嗎?這樣不知禮數(shù)的女子只會給你招惹禍?zhǔn)拢 ?p> 姜皇后看了她一眼,華玥立即噤聲。行宮一事被人有意渲染,鬧得滿城皆知,不娶方大娘子,只怕薄幸之名轉(zhuǎn)頭就會傳出去。他們不僅要娶,還要保證她平平安安地活著,否則這薄幸殘虐的名聲都得落在華珉身上。
不管背后是誰設(shè)局,方大娘子都得了十足的好處。華珉心思通透,瞬間就想通了其中利害,娶誰于他而言并無差別,他本就無中意之人。
當(dāng)日,皇宮傳來懿旨,賜婚五皇子珉與方家大小姐方夏無,于明年開春后擇吉日完婚。
懿旨到了方家,鬧成一團(tuán)的方家終于安靜下來,方少卿激動地跪倒,口齒不清地說:“謝主隆恩,謝主隆恩!”
劉雄似笑非笑地說:“方大人,咱家要恭喜您了,您真是天大的福氣,教養(yǎng)出了一位皇子側(cè)妃!”
方少卿臉一陣紅一陣白,尷尬地招呼著奉茶,劉雄坦然地坐了下來,收了他遞上來的銀錠。
等劉雄走了方少卿恨恨地唾了一口,這個陰陽怪氣的閹人!
大娘子與五皇子行宮一事鬧得滿城皆知,這死閹人特地提起“教養(yǎng)”二字,不就是譏諷他方府家風(fēng)不正嗎?等著瞧,改日指不定大娘子就成了皇后呢!
方少卿趕緊帶著人往柴房走去,身后婆子們喜氣洋洋地捧了華服和珠釵,提著食盒去看方大娘子,往日人人漠視的方大娘子成了香餑餑。
方合歡氣得扔了帕子,“噔噔噔”地往主院跑去,見了鐘氏就哭著說:“娘,憑什么她這般下作,反倒得了賜婚,成了五皇子側(cè)妃?”
鐘氏摟著她安撫說:“歡兒,娘的心肝,你哭甚?她死纏爛打壞了名聲,五皇子心性純良愿意娶她,也算是她的福氣?!?p> 方合歡撅著嘴就要鬧,鐘氏笑著說:“歡兒,她成了皇子側(cè)妃,我們方家地位也水漲船高,你可就是皇子側(cè)妃的妹妹了,到時說親的還不是由著你挑?”
方合歡這才小臉羞紅地說:“娘不要笑我,我要一個比冉閬更好的郎君!”
她前不久被冉閬退婚,顏面掃地,雖然爹爹得了皇上應(yīng)允,會為她賜婚比冉閬更好的男子,可雍京比冉閬更好的又有幾人?
鐘氏明白她的小心思,笑著說:“放心,娘一定好好挑選,給你找個最好的男兒!”
方合歡撒嬌了一會兒,便跟著母親去看方夏無了,方夏無今非昔比,整個方家都圍著她在轉(zhuǎn)。
云流吃了一天的葵花籽,望著身邊來往的宮人無奈地說:“怎么我這凝香殿,比方家還熱鬧?”
蘇玉在短凳上搗藥,聞言說:“殿下還不歡喜?多一個皇子妃,選擇的時間又能后延了,您就更省心了?!?p> 她聽著蘇玉的調(diào)侃,頗有些無奈,端起葵花籽往秋千走去。她才不管大雍哪個皇子娶妃,大臣嫁女,她只要安全地活著,活著就能回到午云,回到都宮。
雍京沸騰了一天,只要出門就能聽到方夏無和華珉的名字,與當(dāng)初傾云長公主入京一般,只不過長公主入京是滿城歡呼,方夏無卻是滿城唾棄和艷羨了,這京中風(fēng)氣越發(fā)不正,當(dāng)然也有邪風(fēng)吹不進(jìn)的地方。
冉閬一身銀繡錦衣,長發(fā)松垮地束在腦后,靜靜地躺在窗前的軟塌上,遙望著寒星點綴的夜空。
前兩天他命人撤了書桌,鋪了軟塌在窗前,每晚熄了燭就在屋中望著寒星,皎皎而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