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狄讓我明天就帶你去無名山，你可確定？”連煦走近明白筠的房間，問她。
床上的人一言不發(fā)，仿佛真的沉浸在千魄沒勾織的幻境中。
“我知道你醒著?！边B煦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床上的人過了好一會兒，才掀開一只眼的眼皮瞅他，笑嘻嘻道：“這不怕你生氣嗎，你什么都沒撈著，還得把我?guī)С鋈??！?p> 原來你怕我生氣啊，我還真沒看出來。連煦心中默默吐槽，拉了一條小凳子坐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兩條大長腿似乎有些無處著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合攏。一手搭在桌子上，一手搭在膝蓋上，后背挺直，仿佛在聽師父訓(xùn)誡。
“連城浩過幾日會過去?！?p> 明白筠笑嘻嘻的臉?biāo)查g垮了下去：“??？我攪了他的局他還不得孤立我？到時候在無名山上，我可只有你一個親人呀?！?p> 親人？可真是大言不慚。連煦心中輕哼，開口問她：“你，怎么知道那個人的？”
明白筠眨眨眼，像是想蒙混過關(guān)，最后還是嘆氣：“山人自有妙計?！?p> 連煦知道她身份敏感，有些事不能說，她也不想說，便只好起身離開。其實他還有很多想問的，比如說：那藥為什么沒有起作用？她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來退婚？又為什么非要去無名山不可？就為了一只小狐貍？
明白筠這個人，看起來什么都明明白白，有秘密的樣子也明明白白，可就讓人猜不透她心里藏著什么。
次日，清早才“虛弱”醒來的明白筠被丫鬟扶上玉皎車，靠在墊子上調(diào)息。連煦向來不喜歡麻煩，便讓車夫自己回去，他來駕車——當(dāng)然，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這段路程少個人監(jiān)聽——就像從昨日就不見蹤跡的聞道。雖然控制住他們、讓他們反水都不是難事，可有個人身后依靠著窺見大能，故作聰明成日蹦跶，也是令人不爽的。
如今玉皎車步行千里，路上倒是清凈，先前問不出來的話仿佛也可以問出口了。
“你……”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來。
明白筠尷尬地眨眨眼，道：“你先問吧，畢竟交易里你最虧了?！?p> “倒沒有?！边B煦覺得風(fēng)有些大，便向車子的方向靠了靠，“我知道你想問成周的事。只是我也不大清楚，原本只知道天靈峰下入門弟子死了——此事并不稀奇，天靈峰峰主勢弱，入門弟子倒是很多。若是惹了其他峰的人，斤斤計較的要下殺手未嘗可知。后來遇上阮容才知道，殺死成周的人遲遲未被找出來……當(dāng)然，也不奇怪，若是殺人的有些天賦，各峰主和掌門大抵會選擇息事寧人?！?p> 明白筠一邊指尖繞著一束頭發(fā)，一邊慢慢道：“照你這么說，無名山倒是個藏污納垢的好地方……你也真是萬事不掛心頭，好歹成周也是當(dāng)日與你一道的人，你得了好處，卻把他給忘了?！?p> 連煦似乎突然想起什么，開口：“到有一事有些在意，我那日把那個不會火的丫頭丟在居然山，料想她回不來，可是她偏偏回來了?！?p> 明白筠打趣道：“唉，那成周也算是五官清秀，到底是比不上個女孩子的存在感強(qiáng)啊。也是，連城家多美人，你怕確實是看不上他的姿容?！?p> “不是……”連煦的聲音頓了一下，他側(cè)過頭，道，“你把我的頭發(fā)繞進(jìn)去了?！?p> 明白筠嗖的一下縮回手，把手指藏在袖子里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仿佛怕他生氣把她的手指給剁了，一臉認(rèn)真地看向地面：“玉皎馬跑的可真快呀！”
兩簇原本被纏繞在一起的頭發(fā)迅速的分開，各自落回了本人的身邊。連煦覺得它看著有些心煩，又把頭轉(zhuǎn)回去，繼續(xù)剛才的話：“我是在成周死后才遇上她的，她仿佛沒有看見我，性子也不像在居然山里那樣……那樣……我形容不出來，有點(diǎn)惡心人?！?p> “是不是這樣？”猝不及防明白筠湊了過來，抓住他的袖子，“煦哥哥我好害怕呀啊啊??！”她吊著嗓子嚎了幾聲。
連煦沒有理她，只默默把袖子抽了回來：“……反正，我有懷疑過，成周不是死在無名山內(nèi)?！彼抢艘幌骂^發(fā)，把微紅的耳尖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
明白筠見他沒反應(yīng)，有些無趣道：“反正呢，你萬事不關(guān)心，猜了也不會去驗證。而那成周算與我有緣，我到了無名山，定要替他報這個仇，順便找回我的小狐貍！”
報仇……連煦眉眼低垂了一會兒，才開口：“沒有人遭受報應(yīng)，也就是說成周欠那人一命，又或者動手的人已經(jīng)遭受了報應(yīng)……找出來，有用嗎？”
明白筠袖子里的手在他問出“有用嗎”時，猛地握緊，又松開。她的眼睛放空，飄忽著沒有著落。連煦見她久久沒有說話，忙轉(zhuǎn)過身：“是不是毒沒有清干凈……”他的話音停了一下。
他見過明白筠沒有淚的假哭、淚水滂沱的假哭、眼眶泛紅的假哭，卻沒有見過她此時的樣子：眼眶泛紅，茫然無措。仿佛背著沉重的高山，明明不堪重負(fù)，更可怕的是在路上來來去去，找不到地方放下去。又似乎知道有個地方可以放下負(fù)重，但前途茫茫，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過去，而且，還容易迷路。
他突然覺得有個地方空蕩蕩的，覺得自己手足無力，又覺得自己力大無窮，兩種感覺無處著落。他想著，如果她哭出來就好了，他還可以拍拍她的背，或者抱抱她，然后勉為其難安慰她?？墒撬褪菦]哭，甚至紅著的眼眶也透露出一種只是紅一下，一點(diǎn)都不想哭的倔強(qiáng)。
半晌，明白筠才抬手抹了一下不存在的眼淚：“我想家了?！?p> 連煦安慰的話還沒有醞釀出來，就聽她道：“人世真險惡，煦哥哥你能保護(hù)我嗎？”聲音里還心機(jī)地帶上了鼻音。連煦感覺空蕩蕩的地方突然落了下去，找不到，卻能感覺到。他轉(zhuǎn)過身，之前想問的所有問題仿佛就此煙消云散——反正她不會說的。
他算什么呢？天問中難得的一個沒有被天道迷惑的人？明家那么久的歷史，歷史上又那么多英才豪杰，這樣的人還能少嗎？他憑什么想知道她的那些與明家息息相關(guān)的秘密，又憑什么覺得沒有連城狄的人她就會說？他那么想知道，與那些親近她，想要從她一行一舉、從她骨血魂魄里扒出明家秘密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逐光無求
原計劃五六章搞定的連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