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淑想著畢啟明必然不會相信一個沒半點內功的人能發(fā)現(xiàn)他們隱藏極深的埋伏,是以這樣打破砂鍋問到底。只是,不是她有什么內功能感覺到周遭有人,而是他們藏得確實毛躁了些。
莫淑也不隱瞞,笑道:“這有何難的?剛剛太陽光正曬過來,怕是打在了哪位公子的盔甲或是兵器上了,沖著小女子的眼睛上就晃了過來。之前我們在樹林里遇到狼來著,我這一驚,還以為是狼呢。等緩過神來才想起,大白天的,哪兒來的狼,這才想起埋伏的事情,沒想倒讓公子跟著費神了。”
畢啟明一聽心里大驚,也顧不得莫淑的奚落,臉色一下子便沉了下來,嘴上吹了個哨音。只見周邊一草木聳動起來,不一會兒一個渾身烏甲的男子從草叢中竄了出來。快步跑到畢啟明面前,剛一躬身,還未說話,畢啟明抬手便是一掌:“都給我把兵器盔甲藏好了,若是讓南齊看出來有你們好瞧!”
莫淑快速打量那男子一番,便識趣地把眼神放到了別處,任由畢啟明教訓自己的屬下。畢啟明教訓了兩句,想著莫淑還在旁邊也不好太過發(fā)作,于是一腳把那男子踹到一邊,躬身道:“姑娘讓您見笑了?!?p> 莫淑笑道:“畢竟是兩軍交戰(zhàn),人命關天的,公子也是為了他好。”
“哈哈,莫姑娘果然是通達,可惜姑娘不是男子,否則在下都得給姑娘讓賢了?!碑厗⒚骺吞椎馈?p> “公子說笑了,小女子不過是閨中無聊,多看了幾本兵書史書的,都是紙上談兵,怎比得了公子們,當真是上陣廝殺的。別說讓我殺人了,就是平日里殺個雞呀羊的,小女子也是不敢的?!蹦缧Φ?。
畢啟明聽著心里很不是滋味,冷笑道:“姑娘自然可以藏在深閨之中,但總要有人上陣殺敵吧。”
莫淑本也是隨口說說沒想到畢啟明竟然反唇相譏,于是眉頭一挑,笑道:“公子說的是呢,不然誰來保家衛(wèi)國呢?”
畢啟明心知她是指責他們入侵南齊之事,遂冷哼一聲,沒有回嘴。兩人默默往山上走去,畢啟明又突然問道:“姑娘家在何處呀?”
莫淑一愣,心里慌忙將南齊與北魏接壤的地方掃了一遍。畢啟明見莫淑不說話,又逼問道:“怎么?是在下唐突了嗎?”
莫淑正不知如何搪塞過去,一聽畢啟明的問話,眼睛一亮,忙羞赧一笑。莫淑刻意壓低聲音又帶著些嬌羞道:“公子怎可如此失禮?你我又不熟識竟然都問到小女子府上了?!蹦缫贿呎f著,一邊頭垂得更低了,臉上也不知是陽光照得還是怎的竟然有些紅暈。
莫淑弦外之音明顯,好像是以為畢啟明對她有意,反倒是弄得畢啟明心里慌張起來。這莫淑是寧王看上的人,若是莫淑添油加醋地和寧王說一通,自己還有命在。況且自己也并不是這樣的意思,豈不是要冤死了。于是忙止步,轉身沖著莫淑作了一揖,恭敬道:“莫姑娘,在下實在不是有意冒犯,還請姑娘恕罪?!?p> 莫淑也頓了步子,半響沒有出聲,長久的凝滯讓畢啟明有些不自在。忽而,莫淑輕笑一聲,道:“公子說哪里的話,不過是閑聊罷了。”
就在畢啟明松了口氣,微微抬頭時,只見莫淑聲色俱厲,咬著銀牙道,“畢公子,小女子雖不敢說是多么恪守閨中條框的人,但公子若是沒有這樣的心,還是不要撩撥小女子的好。否則公子倒是能全身而退,小女子即便不一心求死也總能被這世人給逼死,公子您說呢?”
“是是是?!碑厗⒚鞑蛔杂X地低了身子,迭聲道。莫淑一身正氣,字字如釘,倒弄得畢啟明愧疚起來,也忘了剛剛自己對莫淑的憤怒了。
莫淑見畢啟明面露慚色知道不會再問起這樣的事情,也緩和了臉色,給了陸巧兒個眼色。陸巧兒會意,忙從莫淑身后走了出來,一面扶畢啟明起身,一面笑道:“畢公子快起吧,我們這一路都賴公子照應了,哪兒受得起啊?!?p> 陸巧兒說著往畢啟明身邊湊了湊,堂而皇之地掃了一眼仍有些慍色的莫淑,然后輕聲對畢啟明道:“公子您也別怪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還沒出閣呢,這時候還有什么比聲名更重要?您說,今日您問了,明日他問了,我家小姐這名聲還能聽嗎?”
莫淑裝模作樣地一挑眉道:“巧兒?什么時候和畢公子關系這般近了?”
陸巧兒沖著畢啟明擠眉弄眼,又轉頭向莫淑賠笑道:“小姐說的哪里話,巧兒可是時時在您眼皮底下的,您這話也要逼得巧兒跳河去了?!?p> 畢啟明一見這陣勢便知莫淑其實也是家教嚴苛的府上出來的,自知冒犯,長嘆一口氣道:“是在下失禮了,只是剛剛姑娘提起保家衛(wèi)國,勾起在下些思緒來。”
莫淑見話頭終于不在自己身上,便很有興趣地問道:“公子這話如何說來?”
畢啟明苦笑一聲,道:“姑娘從北邊來,知道北邊戰(zhàn)火連天,姑娘這一路來也沒少受苦,對我們有怨氣也有情可原。別人不理解,在下也能理解幾分?!?p> 能理解我的怨氣?難道這畢啟明是在當年的交戰(zhàn)區(qū),如今北魏控制著,還是南齊地界中。莫淑眼都不眨一下看著畢啟明。畢啟明看莫淑這個樣子,便知道她是猜出來了。微微一笑道:“姑娘這么冰雪聰明的人,猜出來也不奇怪。不過我故鄉(xiāng)也不在南齊,我故鄉(xiāng)原來在浮陽,如今已經(jīng)是北魏的治下?!?p> 浮陽郡,莫淑松了口氣,好在是在瀛洲地界,想來他探聽故鄉(xiāng)的消息也不會探聽到自己的。但莫淑也不愿意錯過這個機會,問了個極傻的問題道:“那公子為何不攻打北魏去?來找我們南齊的麻煩做什么?”
畢啟明一愣,哈哈大笑道:“剛說姑娘冰雪聰明呢,怎么就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了?那是我想打哪兒就打哪兒的嗎?”邊說著越發(fā)覺得可笑“姑娘還真是大小姐脾氣,哈哈哈,竟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了。”畢啟明好生笑了一陣才收聲。
突然間,畢啟明眼睛冒出報復的亮光,道:“好在北燕和我們同屬一脈,我們牽制住南齊便是給北燕機會。如今北魏皇帝已死,皇室也四散奔逃,哼,要不了多時便能報了當年之仇?!?p> 畢啟明說著,雙拳緊握,搖了搖頭,有些懊惱的樣子,嘆道:“可惜啊,可惜啊,南齊確實國力強盛,否則...”話說到一般才想起旁邊站著的莫淑。
一轉頭便看到臉色發(fā)白的莫淑,呆呆地看著他。畢啟明只當自己這幅樣子嚇到了莫淑也沒有多想,安慰道:“姑娘放心,你們南齊國富民強,又有姑娘這樣能文能武的人才,不會有事的。”
莫淑扯了扯嘴角,道:“怎的,要了一個北魏還不滿意,也打起了南齊的主意來了?”說著冷笑一聲道:“也是,雖說北燕、南燕同屬一脈,如今到底是分家了的。南燕拼死扯住南齊,但北燕未必就會吐出一兩座城池的,最后還是得自己從南齊這里扣出些。”
莫淑見畢啟明似是在思慮什么,又道:“不過公子怕是打錯了算盤,這南齊和北魏到底是不一樣的,如今南齊政局穩(wěn)定,周遭也不怎么打仗,兵馬正是充實的時候,最后是誰吞了誰還不一定呢?!?p> 畢啟明聽莫淑這么一說心里也有些隱憂,如若北燕不分些城池與南燕,而南燕卻又與南齊交惡,實在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就如莫淑所說,從南齊占些城池談何容易,現(xiàn)在他們是來了個措手不及,等到南齊反應過來,收回這些失地對南齊來說怕也不是難事。而沒了北魏北方諸州,南燕和北燕便接上壤,如若兩家能相安無事便罷,但若是北燕借著強盛的勢頭要一統(tǒng)燕國,南燕危矣。
畢啟明想著想著,日頭下竟出了一身冷汗。越發(fā)覺得此事得和寧王商議一番,又想起寧王此時還生死未卜。如今幼主無權,這禮王又處處鏟除異己,殘害忠良,若是兩燕開戰(zhàn),能有幾分勝算呢?思及此,長長嘆了口氣。
莫淑知道自己一番話讓畢啟明對北燕產(chǎn)生了防備,心里暗喜只希望他回到南燕之后能多說動些武將文臣,若是能牽制住北燕給北魏喘息之機就好了。嗔道:“公子長嘆一聲是個什么意思?還可惜不能從南齊挖走些城池?”
畢啟明這時才驚醒,暗悔自己和莫淑談得深了些。于是笑道:“莫姑娘也不用生氣,在下不過是憂心我們南燕的命運罷了?!?p> 莫淑見畢啟明不愿再細說,也沒有深入這話題,只是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上了山頂?shù)臓I地去了。畢啟明把莫淑安置在營帳中,也不多待便告辭而去。莫淑也知畢啟明心里掛念慕容遠寧并不挽留,只是道謝作別。
見畢啟明走遠了,陸巧兒便掩了門簾,輕聲問道:“小姐,您沒事吧?”
莫淑邊打開行囊邊問道:“有事?有什么事?”
陸巧兒這才松了口氣道:“奴婢還怕畢公子的話,惹得小姐不傷心了呢?!?p> “傷心又有什么用呢,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蹦鐕@了口氣道。
“小姐也不要太擔心了,不是說皇族沒有被斬殺殆盡嘛,咱們少爺們定然沒事的?!标懬蓛喊参康馈?p> 莫淑扯了扯嘴角道:“我沒事,不用擔心。咱們收拾收拾,一會兒去看看寧王殿下去。”
“去看寧王?”陸巧兒有些奇怪地問道。
“總要看看他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好做下一步的打算。”莫淑一邊歸置著行李一邊說道。
兩人收拾妥當,換了一身素凈的衣物,便往慕容遠寧的營帳而去。遠遠地就看到慕容遠寧的營帳外,守衛(wèi)森嚴,黑壓壓的士兵站了兩層。一個個手拿長槍,腰帶佩劍,臉上皆是肅穆的表情。
還未走近營帳外,兩人便被守衛(wèi)的士兵攔住。陸巧兒三兩步走上前去,微微一福身道:“勞煩公子到營帳內通報一聲,莫姑娘想來看看殿下的傷勢,聊表慰問?!?p> 那幾名士兵對看一番,知道這莫姑娘是殿下的貴客,但畢竟是南齊人,如今殿下正是身受重傷的時候,也不知讓她進去合不合適。
眾人面面相覷,猶豫再三。陸巧兒見他們猶豫,又說道:“煩請公子進去通報一聲就行,能不能進的,我們在這里聽命就是了?!?p> 見陸巧兒這么說,一名士兵微一頷首,轉身進去通報,過了一會兒,這士兵又跑了出來,對著兩人一抱拳道:“莫姑娘,請?!?p> 莫淑和陸巧兒雙雙福身,道了聲謝便款款地向營帳走去。到了營帳口,士兵們替兩人掀開門簾。一陣草藥味和著血腥味道,迎面撲來。莫淑暗道,傷得不輕啊。一邊想著,莫淑便走進了營帳。
比之自己的營帳慕容遠寧的營帳顯得要簡陋一些,一進門正對著書案,旁邊便是床榻,只用帷帳隔開。屋內七八個人有的圍坐在書案旁,有的圍坐在床榻邊。一個個面上都極其肅穆,還帶著些悲傷和緊張。更有一個長相憨厚,一身戎裝的大漢,眼睛哭得又紅又腫的。見她進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身,但仍能看見他抽搐的肩膀和啜泣的聲音。
其中只有畢啟明和那個給她診治過的醫(yī)師,她是認識的,其他的都是些生面孔。見莫淑進來,畢啟明從床榻邊起身迎了過來。笑道:“姑娘長途跋涉也不休息休息?!?p> 莫淑微微福身道:“托公子的福,這一路也沒怎么受累,想著殿下在路上出現(xiàn)意外,于情于理的,都應該來看看?!?p> 畢啟明也不多說,手向后一擺道:“姑娘請?!?p> 莫淑跟著畢啟明來到床榻邊,沾滿了血跡的白布四散滿地,盆里也是滿盆的血水。莫淑對著那個認識的醫(yī)師也一福身,這才往床榻上看去,只見慕容遠寧仍是緊閉雙眼,臉色發(fā)白,毫無血色,嘴唇淡淡地有些發(fā)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