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府有一百零八家坊市,每到黃昏都會關閉坊門,無論進出都要查驗證件,非本坊之人,許出不許進。
唯有東、西兩市是商業(yè)繁華之地,沒有這個規(guī)矩,無論何時前往,都可以隨意進出,當然,時間也不能太晚,畢竟還有宵禁的存在。
長安府執(zhí)行宵禁的時間是一更三點。
到了這個點鐘,就會敲響暮鼓,暮鼓一響,行人禁絕,除非是官府的公事,或者疾病、生育、死喪等急事,否則,絕對不許上街,被巡夜的軍士抓住,就是四十大板。
焚香樓就位于長安東市,是一棟五層高的木樓,裝飾異常豪華,雕梁畫棟,滿樓繁花,當然,消費自然也高,在這里叫一桌酒席,怎么也要五十兩銀子,足夠尋常人家過一年好日子。
趙拂衣離開許門的時候,夕陽已經斜斜墜下,等他跟著張銳來到焚香樓的時候,新月已經攀上梢頭,遠遠望去燈火通明,仿佛天上宮闕,不似人間樓閣。
焚香樓的伙計十分機靈,遠遠看見張銳,見是熟客,大步迎了上來,也不多問一句,一路帶著兩人上樓。
在焚香樓的最頂層,許白露早已到了。
趙拂衣跟著伙計上了五樓,來到雅間,輕輕咳嗽一聲,等到里面答應了,這才推開屋門。
雅間里面,許白露正坐在主位等候,在她身后站著丫鬟小圓,笑嘻嘻地不知說些什么。
還有一個年輕女孩,與許白露并肩坐在一起,眉目如畫,眼神清澈,含著淡淡的笑容,帶著略微認真的表情,看到趙拂衣進來,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笑了笑。
不知為何,看到笑容的瞬間,趙拂衣忽然感到一顆心怦怦直跳,一時竟怔在門前。
……
憑心而論,與許白露并肩而坐的女孩,并非人間絕色。
只是不知為何,趙拂衣這一瞬間,居然有些失神,腦子里“嗡”的一聲,就好像被人打了一記悶棍,頓時感到暈暈乎乎。
一時間竟不知身處何地,眼前再看不見別的東西,只有女孩的一張笑臉,更為奇怪的是,待他仔細去看時,卻又看不了十分清楚,只覺得模模糊糊,似幻似真。
“周先生!”
張銳正好跟在身后,還不等趙拂衣多想,順手推了他一把,這才把他驚醒過來。
“呵!”
趙拂衣回過神來,眼前的一切又恢復正常,回想起剛才的感覺,頓時出了一頭冷汗,連忙低下頭去,深深吸了口氣,定了定心神,這才重新抬起頭來,目光再不斜視,直面許白露遙遙拱手:“見過許大小姐?!?p> “先生來了!”
許白露站起身來,淺淺一笑,落落大方施了一禮,說道:“今晨匆匆一別,實在太過倉促,也來不及感謝先生救命之恩,白露在此重新謝過!”
“在下只是自救,也算不上救命,大小姐不必掛在心上。”
趙拂衣還了一禮。
“對了,還沒給先生介紹?!?p> 許白露轉身指向與她并肩而坐的女孩,笑著說道:“這是與白露一起在關中學院求學的師姐,姓秋,‘秋水長天’的秋,雙名素白,‘直立而不撓,素白而不污’的素白,與白露一向交好,今日聽說我遇了險,巧遇先生得救,非要過來看看,是誰救了我?!?p> “素白見過先生?!?p> 秋素白的聲音含著幾分空靈,猶如空谷幽蘭,輕輕一笑,仿佛天邊新月。
“素白姑娘好!”
趙拂衣定了定神,目光從秋素白臉上一掃而過,恰好瞧見這笑容,頓時感覺整個屋子都亮了起來,心神蕩漾,幾乎挪不開眼睛。
也幸虧他兩世為人,別的本事沒有,心性修為絕對不差,再加上心中已有了準備,這才勉強約束心神,匆匆還了一禮,接著又低下頭去,不敢再看秋素白一眼。
看到他急匆匆低下頭,秋素白嘴角邊露出一絲淡淡笑意,眼珠微微轉動,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對于趙拂衣的表現(xiàn),其他幾人并沒有覺察出不對,還以為趙拂衣是謙謙君子,非禮勿視,這才移開目光。
……
大魏王朝,規(guī)矩眾多。
宴席之上,就有許多繁雜規(guī)矩,比如說,上至世家大族,下至尋常百姓,只要稍有錢財,就會選擇分餐就食,每人面前放一張幾案,互相都不打擾,與后世圍著一張圓桌吃飯,截然不同。
幾句閑聊之后,許白露招呼大家分別坐下。
今晚是許白露做東,自然占了主位,趙拂衣是主客,便坐了客位,秋素白則在陪坐的位置,正好與趙拂衣對面而坐,張銳、小圓則分別坐在趙拂衣、秋素白的下垂手。
入座之后,趙拂衣定下心神,雙目低垂,打定主意不去看秋素白。
兩次與秋素白照面,他已經發(fā)現(xiàn)不對,秋素白雖然堪稱美人,可是也沒有美到驚心動魄的地步,單以色相而論,細細想來,還不如許白露,就算有吸引力,也不該令如此他失態(tài)。
這其中必有其他緣故,可是問題出在那里,他一時又想不明白,以他對藥物的了解,當然知道,這世上還沒有一個照面就能讓人神魂顛倒的迷藥。
更何況真有這種藥物,也不會只迷趙拂衣一個人,跟在他身后的張銳必不能幸免。
“難道真的與她有緣?”
不知為何,趙拂衣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個念頭,一顆心加速跳了起來,急忙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打消了這個奇怪的念頭。
……
焚香樓價錢昂貴,生意卻相當不錯,最主要的秘訣只有四個字,便是“物超所值”!。
這一堂宴席極好,山珍海味無所不有,其中有幾樣稀罕食材,甚至是趙拂衣前世都沒聽過、見過的,經過名廚妙手烹飪,味道妙到極點,吃在嘴里,沁人心脾,幾乎連舌頭都吞了下去。
不止菜色不錯,飲品也有獨到之妙。
許白露給趙拂衣、張銳叫了幾壇上好的嶺南清溪,這酒清澈通透,滋味醇厚,從萬里之外的嶺南運來,是天下間一等一的好酒。
至于許白露、秋素白和小圓,三位都是女兒身,自然不會飲酒,便叫了一壺百花春色,這是用蜂蜜水調制的飲料,經過焚香樓的秘制釀造,又帶了一點酒香,也是別處見不到的好東西。
秋素白坐在對面,趙拂衣不敢看她,也就幾乎不怎么抬頭,精力全都放在面前的酒菜上。
這一來倒是讓張銳暗暗鄙視,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xiāng)下人,見到點好吃的,就忘了禮數(shù)。
“白露,你方才只說過昨夜遇險,是這位先生救了你,還沒講其中細節(jié),不如細細講一講,也讓我知道這位先生是如何救的你?”
趙拂衣不敢去看秋素白,秋素白卻主動張口,把話題扯到趙拂衣身上。
“也好?!?p> 許白露點了點頭,把昨夜的事情講了一遍。
當然,她瞞去了閻森來自玄機臺這件事,只說是一個與許山有仇的江洋大盜,設計在石大將軍廟里埋伏。
“真是驚險萬分!”
隨著許白露的講述,秋素白臉上表情瞬息萬變,時而緊張,時而擔憂,時而興奮,時而悲傷,直到最后聽到她們安然脫險,方才露出輕松的表情。
“是啊!大小姐膽子大不害怕,我差點嚇死了,還好有這位周先生出手,否則,我跟小姐可就回不來了!”
丫鬟小圓拍著胸脯說道。
“那也未必?!?p> 張銳聽著有些憋氣,身為護衛(wèi),在這一場風波中卻做了擺設,無論是閻森,還是趙拂衣,都沒把他放在眼里,倒是郁悶的很。
此時在秋素白面前,他終于忍不住了,說道:“就算周先生不出手,還有我這一口劍在,未必殺不了人!”
這話說的也有幾分,只可惜在坐的幾個人都不在意,連理都沒理,只換來小圓的一個白眼。
說完之后,無人理會,張銳更加憋氣。
“先生確實機警過人,出手果斷,非常人可比,可是……”
秋素白先是夸了一句,接著話鋒忽然又一轉:“素白還有不解之處,不知先生為何會隨身帶著迷藥?”
“不錯,張某也有這個疑問!”
張銳眼睛一亮,接著秋素白的話發(fā)難,他本來就對趙拂衣看不順眼,此時有了機會,自然樂的落井下石,若是能趁此機會,扭轉趙拂衣在許白露眼中的形象,說不定就能讓大小姐遠離此人。
“哈哈!”
趙拂衣大笑一聲,說道:“這事說來簡單,江湖路遠,兇險莫測,在下又不懂武功,只能想別的法子防身,至于為什么帶著迷藥么,素白姑娘或許不知道,在下是個游方大夫,最擅長調理藥材,這才配了些藥物防身?!?p> 說到這里,轉頭瞧了張銳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這一點素白姑娘不知道,難道張兄也忘了嗎?”
秋素白淡淡一笑。
張銳臉色卻不由一沉,趙拂衣幾句話清清楚楚地點出來,秋素白是真不明白,他卻是明知故問。
……
趙拂衣離開許門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幾人閑談了一陣,距離宵禁已然不遠,再待下去就回不去了。
雖說焚香樓也有住的地方,可是許白露、秋素白畢竟是女兒家,不可能平白無故在外過夜。
各自起身,分別告別。
臨行之前,趙拂衣忽然拍了拍腦袋,想起一件事情,托付許白露幫他帶話給王朝義,就說住處已經定下了,隨時恭候他上門傳授武藝。
許白露得知他要跟王朝義學武,倒是吃了一驚,但是聽說這是許山的安排,便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答應一定把話帶到。
許白露、秋素白都有馬車,幾句離別之后,乘著馬車趕往內城。
趙拂衣獨自一人,漫步往客棧走去。
張銳坐在馬車前面,回頭望著趙拂衣,目光有些深沉。
今夜一番談話,不僅許白露對趙拂衣贊不絕口,就連秋素白也對趙拂衣印象不錯。如此一來,日后少不得還要與趙拂衣打交道,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可惜又無法阻止。
“當真可恨!”
張銳越想越氣,心中燃起一把無名火,扭回頭不在看趙拂衣,卻正好看到秋素白乘坐的馬車向西駛去,忽然想起來一件事。
“林鎮(zhèn)那個小子一直纏著秋素白,要是讓他知道秋素白對趙拂衣十分欣賞,不知會發(fā)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