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今朝雪遇昔年燕，云杉輕容
待到第二日清晨，江水醒來在床榻上由著婢女伺候用完了飯食想要起身時，卻被告知要在床上休養(yǎng)到傷好。
問她為何，小婢女只說事大夫的決定，而后匆匆退下。
可能是自己被人喚醒時無意識的殺氣嚇到人家了吧?
江水有些不確定地看她逃也似的關(guān)上門，畢竟主人家卿哉雖然也是江湖人，確實個從不濫殺的。
雖說江水也不是閑不住的人，要是有話本子什么的，她能賴在床上十天半個月，也開心圓滿得很。
可是讓她像這樣趴在床上，只能放空神思，也太過無聊了些。
于是江水在顧霜遲給她換藥之際，極度誠懇地表達了自己想要下去走走的愿望。
自然是被顧霜遲給拒絕了：“江水姑娘，即便你的醫(yī)術(shù)比我好，也該聽大夫的?！?p> 江水十分沮喪：“可是這樣趴著也太無所事事了些，你應(yīng)當(dāng)也是知道的，傷患需都要調(diào)養(yǎng)心神不宜，不宜憂思煩悶?！?p> 這個也倒是......
顧霜遲有些遲疑。
江水見她猶豫，趁熱打鐵道：“你也知我自己便是醫(yī)師，昨日是我魯莽了，以后必然好生照料自己?！?p> 顧霜遲還是不好定奪，問江水：“當(dāng)真?”
臉貼在枕頭上連續(xù)點了好幾下頭，江水哄著她道：“那是自然?！?p> 看她這般，顧霜遲也說不出什么拒絕的話來。
可是如今天氣寒涼，顧霜遲思索了片刻只好由著她去了，叮囑著多加穿衣少些奔波。
江水自然一一應(yīng)下，神色真摯不似作偽。
這才被人伺候著穿戴好衣物，是卿哉叫院中采辦特地從城內(nèi)成衣店購入的云杉色輕容，最是飄逸出塵。
樣式頗有些類似當(dāng)日見面時賣茶女的模樣，只是服裝更為精致輕薄，紗之至輕，是江湖女兒不常用的衣料。
這便是男子購物的不是了，若不是江水有內(nèi)力不懼寒溫，這般天氣穿著早被凍死在大風(fēng)之中。于是江水又裹了件斗篷。
原本想著還如往常一般，隨手用發(fā)帶扎一個馬尾就出門，卻被婢女伺候著戴著銀絲繳作流云樣式的流蘇兒梳了朝云近香髻。
她微微側(cè)頭，冰涼的流蘇依偎在她的臉頰一側(cè)，攬鏡自觀，依稀閨閣女兒家。
人壽幾何，今朝雪遇昔年燕，知是重逢，知是來世?
江水緩之又緩地眨了下眼睛，放下了銅鏡。
婢女想給她額間貼上時興的翠羽鈿，卻被她搖頭拒絕了，問她是否需要略施粉黛也被拒絕。
便還寡淡著一張臉，出門去尋越生桑與啊城。
早在等到江水剛醒來的第二日，越生桑便帶著啊城趕來看望。
江水勸他先去江安他也不答允，自然不是不放心卿哉少俠的品行，只是不忍將江水一人留在此處。
還是因為自己，江水才受了這般重傷。
這便是江水所說的離她遠一點?還不是拼著全力護住自己，他越生桑何其有幸。
莫說他不知江水曾想著放棄自己，即便知道了又如何，總還是大恩難謝，誰如圣人一般飼虎無怨!
江水自然也是不可能主動說起自己的小心思的，她當(dāng)然不好意思得很。
只是她跑去越生桑屋中石卻撲了個空，問了還在房中的啊城，啊城繞繞頭只說他去看耿玉兒那個臭東西去了。
昨日與耿玉兒交鋒讓江水記憶很深刻，但是她很確定耿玉兒并不會傷害越生桑，既然這樣便讓他去吧。
不論那個“主子”是誰，他又打的什么注意，都留待日后再談吧。
江水并沒有料到，日后她會多后悔這個決定，現(xiàn)下她只是摸摸啊城的頭。
啊城被耿玉兒護著，傷勢不重，這幾日比江水還要活蹦亂跳許多。江水估摸著再有幾日就可以繼續(xù)練武了。
“江姑娘你還疼么?”
啊城十分擔(dān)憂。
自然是疼得要命，若不是顧及著嚇到啊城，江水能夠破罵幕后主使一個時辰。
但是她只是僵硬笑著，說，不疼。
“我們習(xí)武之人皮糙肉厚的，什么傷勢沒經(jīng)歷過，不必擔(dān)憂?！?p> 啊城怎會信，神色狐疑點了點頭。
忽然殷勤問：“我家公子不在，江姑娘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大約是這孩子悶得慌，江水想著閑著也是閑著，便預(yù)備帶著啊城四處走走看看。
“江姑娘，你知道這次是誰要對付我們么，還是那個逸王嘛?”
啊城這個問題江水也有些把握不準，但是她也不想將啊城當(dāng)做不懂事的孩子糊弄過去，不然等到了葉家萬一生桑被欺負他沒心眼也護是不住他家少爺?shù)摹?p> 思索了一番言辭，江水對著啊城道：“原先我料想著大約是逸王......不過經(jīng)過那一次黑火藥的埋伏，我倒是不大確定了?！?p> 啊城有些疑惑：“為什么?難道逸王不是害越家的罪魁禍首么?”
江水并沒有將越家的滅門與逸王聯(lián)系起來，她只想著黑火藥之事大約與越家慘案有關(guān)，但是是否如她所想?yún)s不一定。
“這我不敢斷定，若是莫后黑手是想置你家少爺于死地，不會這般埋伏，倒像是沖著我來得。”
江水環(huán)抱著手臂深思：“照理說，也不應(yīng)如此啊......那個幕后之人不知有心還是無意，對我的了解十分深刻?！?p> 啊城撓撓頭，他實在聽不懂，說出來讓江水輕嘆了口氣。
“啊城啊，你以后遇事要長點心眼知道不?”
江水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家少爺以后要交給你了，他那個性子，我是真的擔(dān)心?！?p> 啊城茫然：“江姑娘你要走嘛?”
江水笑笑：“總要安全送你們到江安，不必擔(dān)心其他的。等到了江安，就在葉家好好住下，你家公子傷的是左臂不影響寫字，若是江湖之路走不通以后也可試著走一走仕途。”
走仕途?可是越家不正是因為朝廷而滅門的么，怎么反而要送上去?
啊城十分不解，將他的想法都向江水倒出來。
江水解釋道：“換個姓名與籍貫，以你家公子的文采自然能奪魁首，到那時朝廷中人再下手便多有顧慮，總好過現(xiàn)在?！?p> “而且只要入了朝堂，查起來越家滅門之事也方便些......總不能碌碌一生，也不知仇家是誰吧?！?p> 啊城這才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江水倒不是擔(dān)心越生桑在葉家之時會有人欺辱他，只是以越生桑之傲骨，必然不愿長久寄人籬下。
江水又帶著啊城走走看看，竟然又繞道一處不認識的院落，剛巧看見了卿哉。
看見江水和啊城他有些驚喜：“江水，你怎么繞來了?”
江水笑笑只說自己迷路了，問他又緣何在此。
隱隱得，江水聽見前面有練武之時發(fā)出的“喝”“哈”之聲，帶著疑問看向其中又看向卿哉。
卿哉于是解釋：“那里面是個一心拜我為師的孩子，可惜根骨太差，拼命練了三年也沒什么起色。只要我在這里，每日便抽出些時間來看他。”
“原來這般，若是根骨太差為何不作其他出路?”
江水有些疑惑。
卿哉無奈道：“三年前我剛?cè)虢?，恰巧遇見他一個人渾身是血地倒在路邊，天熱，還有好些蒼蠅蚊蟲聚集?！?p> 卿哉古道熱腸，發(fā)覺他還有呼吸，便將他撿了回去，找來醫(yī)師救了回來好生調(diào)養(yǎng)。
正是為了他，卿哉才購入了這一間院子，也讓江水一行人如今有落腳之處。
等那個孩子醒了，如狼狗一般見人就撕咬，將準備為他飯菜的仆從咬傷了手臂，卿哉趕過去時候仆從將門鎖住紛紛躲在外邊。
看見主人家過來，告饒般下去用藥了，卿哉于是開門而入。
清理干凈之后那孩子臉上有貫穿半張臉的傷疤，原本可愛的小臉此刻橫肉翻出，渾然是個駭人模樣。
看到卿哉他還拼了命般往前一撲，卿哉用劍鞘擋過，又反手一擊將他擊退到床榻之上，
制服一個孩子對于卿哉來說不費吹灰之力。
那孩子原本還多有抗拒，后來卻抓著卿哉的劍問：“是你救了我?”
卿哉自然承認。
“你的劍術(shù)很好?！?p> “教我武藝，我要報仇?！?p> 江水聽到這里忽然開口：“你便這般答應(yīng)了?”
卿哉搖頭，他看得出來那孩子的根骨已被殘忍毀去，強行練劍苦不堪言。
何況他是要練劍報仇，以他目前的狀況來看，無疑是送死。
卿哉又開口：“當(dāng)初我初入江湖，也是個熱血的，原本想替他報了仇去，可是他卻死也不告知我仇家的名姓?！?p> 江水問：“他想要自己手刃仇敵?”
卿哉點頭。
后來三年他照著卿哉給他的功法日日練習(xí)，卻并無太大進展，盡管卿哉不通醫(yī)術(shù)卻也知道他丹田根骨一一毀去。
多有不忍。
“他每日只睡兩個時辰，一刻鐘用飯，其他時間都在練劍。”
可惜并沒有什么作用。
江水心念一動，這孩子倒是堅韌極了：“他今年多大了?”
卿哉想了想不確定道：“大約不是十五歲便是十六歲?！?p> 那么三年前只有十二三歲了?
江水問：“恐怕為了能報仇，他什么都愿意吧?”
那是當(dāng)然，卿哉說起那孩子曾經(jīng)有一日不眠不休練功直到累到，請來醫(yī)生休息了不到半日又怕起來練功。
卿哉勸他欲速則不達，他才給自己每日兩個時辰的睡眠，風(fēng)雪無阻。
江水點點頭，卿哉方才也看完了，便和她一道往回走，啊城默默更在后面。
忽然，她停住了步子。
“卿哉，我能否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