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板著臉,從袖口沒滾全的邊邊上抽出一根細(xì)絲,捏在手上反復(fù)揉搓。一想到伍子棋飛鴿傳書盛情邀請的那個廚子,便頭痛到不想再講話。
伍子棋閑人一個,半躺在青斑竹椅里,一手搖錦扇,一手捏了個水潤飽滿的桃子,吃得正是津津有味。
這桃子是夫子來接仫崖時,雙手奉上的見面禮。聽說是蟠桃。我僅當(dāng)沒看見,就著一根絲線玩了許久。
麻子仁兄顛簸顛簸奔來時,亦讓這詭異的氣氛嚇到狠狠吃了一驚。左右不見有人拿正眼待他,頓是泄了氣。轉(zhuǎn)身欲要離開。
伍子棋手里的桃子整好啃完,吐下桃子核,使了個眼色,允他開了口。
我側(cè)耳一聽,差點沒笑出聲來。
麻子仁兄嘟囔,外頭日光毒,已有飛禽陸續(xù)在發(fā)暈,是留或埋都請主人示下。再有便是走獸。因?qū)灍o感,又未曾喂食,財狼與豹子饑腸轆轆沒忍住,率先對兔子痛下了殺手,老虎同獅子打完一個盹醒來,聯(lián)手吃了財狼和豹子,倘若廚子再不來,怕要兩敗俱傷,無活物可下鍋。
伍子棋哦了一聲,敲著扇骨讓麻子仁兄將它們?nèi)帕恕?p> 麻子仁兄得令退下,伍子棋又懶洋洋的噙了絲笑,故意在嘴角綻放著。發(fā)髻上的鳳凰羽毛印上太陽的光,五彩斑斕,甚好看。
她瞄來一眼,我微闔著閉目養(yǎng)神。她等了等,我保持固有姿態(tài)不改,便聽她吃吃笑道:“北笙太子一看就不是個有福的人。”
我對北笙雖則也很沒好感,可他到底是我名義上的夫。夫與妻,形若一根繩上的兩只螞蚱,他無福亦是我無福。
如何聽得?
我啟開眼皮,望向伍子棋,七分不悅:“你與北笙不過兩面,就斷他無福,可有什么說法?”
伍子棋咦了一聲,面起疑云,只見她手腕一轉(zhuǎn),扇子被她撐在了腦門上:“我家小柒什么時候?qū)W會心疼旁人了?”
北笙的肉麻情話,我尚可免疫,不為所動,區(qū)區(qū)一句調(diào)侃,我豈會動心?
伍子棋大失所望的唏噓一聲:“你心疼他倒也心疼得。為你,如今他還在九霄云天受罰聽訓(xùn)?!?p> 我心房猛烈一顫。
伍子棋離了青斑竹椅,搖著扇子走到桌案一側(cè),從果盤里捏出一個模樣周正熟得適中的桃子,轉(zhuǎn)手來贈我。
我木然的搖搖頭。
她也不客氣,利索的收了回去,再又返身躺進竹椅里,一口桃子,一口人情,將故事講得鮮美多汁。
“他放你下界私改仫崖命數(shù),本無須上綱上線。不過是天君震怒,雷霆之下,便罰得狠了些?!蔽樽悠宓馈?p> 我心緒難平,絲線在指間束出道道血印,還渾然不知。只道:“怎么個狠法?”
伍子棋抹了一把嘴:“雷劈五日,且每日須劈足三個時辰。嘖嘖,聽聞從前有位神君戰(zhàn)場上偷懶懈怠,貽誤軍情。天君下旨,連劈他七日,每日卻也就一個時辰。劈到第五日,那神君扛受不住,魂滅雷劈崖?!?p> 難怪他幾次食言且長久不來見我。
頓是百感交集:“天君這心腸忒狠毒了些?!?p> “也非狠毒。不過是心里憋著兩口氣?!蔽樽悠謇^續(xù)閑人一枚,躺平了輕撫肚子,淡淡道,“北笙太子入主東宮后,一向公正嚴(yán)明,所辦大小事無有過紕漏,讓各路神仙贊譽有加,天君老兒水漲船高,深以為傲得很。如今乍然犯了錯,且還錯在最不該犯的情上。天君這口氣難咽得亦不是沒有道理?!?p> 伍子棋瞧了我一眼,見我郁郁寡歡。又道:“自然,假若在這場不該犯的情事里,將你換做陌阡狐貍,天君興許會睜一眼閉一眼,呵斥一通便算了??上悄?,前鳳帝幺女,天君心里最不待見的人。呵~他定是又想到從前,生了大氣?!?p> 二十萬年間,多少個滄海干渴為桑田,多少個桑田又淪陷為滄海,物是人非早已幾輪回,卻也撫不平天君老兒心里那道溝壑。嘖嘖,四海八方九霄第一等錙銖必較的神仙,果然非天君莫屬。
我搖頭嘆氣,又想到北笙,心里頓時亮堂起來。
這回,他倒令我刮目相看了一回。
先前瞧他素日多輕浮,對他一味的存著偏見,認(rèn)定他必是一介不會情深義重的浪蕩子,凡事皆處處提防。
從這件事來看,他倒不失義氣。
我心情不太好的在床上躺了半日,也跟著琢磨了半日。
麻子仁兄叩門來送果子時,整好我起了。抬頭瞧了一眼,仍是上午夫子所送。里面長得出挑,紅潤飽滿的,全都不在了,剩下這半盤歪瓜裂棗,我甚不知如何下手。
便多問了一句。
方才曉得,伍子棋飛鴿傳書的廚子還未到,只能將就著吃點。
頓是奇了:“你們明明有酒,為何不打開鋪子營生?”
麻子仁兄除了麻子有點煩人外,言行舉止性格品性皆是無可挑剔。見他放下果子,愁云不散里許有擔(dān)憂:“主人的酒,一日三餐得喝,哪還有余酒拿去賣?!?p> 這倒是真的。
我從一堆歪瓜裂棗里,挑出一個歪得不那么明顯的。大半個吃完了,麻子仁兄竟神奇的還在。
以是他對歪瓜裂棗生了興趣,便隨手拈出一個,遞了給他。仁兄一見,急切的擺了擺手,跨度之大,態(tài)度之堅決,令我不得不深信,麻子仁兄身心還是健康的,眼光還是犀利的,對歪瓜裂棗還是抗拒的。
我也就沒再勉強,又放了回去。
麻子仁兄杵著不動,我瞟了他一眼:“想問什么就問吧?!?p> 他一愣,用盡渾身之力松了一口氣。
“嗯,小柒公主,請問,那個,那個綏風(fēng)上神,生得,生得什么模樣?”
我猝不及防的咳了咳,差點沒讓這口果子嗆死。
麻子仁兄慌手慌腳,又是倒茶又是捶背:“我我我我,我僭越了?!?p> 不過是因為愛情,有什么僭越不僭越的。
未免再讓一口果子嗆到失了儀態(tài),特意吃完了再同他細(xì)道。
“我家子棋姐姐并非以貌取人的膚淺之輩。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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