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實上，無論有根還是顧倩倩，兩人誰也沒能看成菜市口的行刑。
因為家長不允許。
即便不甚講究人權的修仙世界，亦有公認的常識盡量避免幼童過早接觸太血腥畫面。
對此，顧倩倩表示可有可無，反而有根長吁短嘆了好幾日。
八月初的某天，家里突然來了位老媽的師兄。
顧倩倩趕緊跑出來看。還好，不是老爹偶爾吃飛醋會提起的時任藥王門巡察使、“小白臉”陳師兄。
來者姓岑，是束發(fā)蓄長須的中年人，瘦高、骨架大肩膀特寬，顯得身上道袍空蕩蕩跟人型風箏似的。顧寶珊背地里跟女兒交代：是旁支的師兄，擅長眼科、養(yǎng)氣術。
顧倩倩口稱師伯、行禮，收獲一瓶清涼膏當見面禮。
岑師伯到底跟老媽談了啥不清楚。他臨走前站在前院環(huán)顧，隱在眼底里的情緒顧倩倩曾在夜明埠黛黛初來自家時見過，叫做嫌棄。
興許是男女有別又或者關系不夠親近，岑師兄未做評論，淡淡道：
“既然師妹打算定居，譚師伯近期又未能歸來，我給附近同門打聲招呼。順便讓他們把你在皇庭用過的舊東西送過來，也好收拾收拾?！?p> 又過了兩天。
跬步閣當日接待母女倆的琴師派了個小樂童來通知，代找老師的事情有眉目了，請靜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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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寶珊每月九、十八、二十七三日固定歇業(yè)停診。
八月九號這天關門閉戶家里獨剩父女倆，老媽外出進貨補充半成品藥物。
面對突然靜下來的院子，顧倩倩甚至點不適應。
天上大朵大朵白棉狀厚實云彩，光照沒特別強，就是悶熱。
蟬聲斷斷續(xù)續(xù)像懶得鳴，墻邊鳳凰樹已不見先前滿枝丫吊鐘樣垂掛下來的艷黃色花串。
杜旭光著膀子汗津津，肩頭搭條毛巾，兩手各端只海碗：
“中午就咱爺倆，趕緊吃了完事?！?p> 風不大，還怎么吹都烘熱。
廊下擺張矮幾充當臨時飯桌，沒凳。
翠花蹲在其中一頭，顧倩倩果斷窩它懷里，絲絲隱約涼意圍繞中才覺得稍微能順暢喘氣緩過些勁來。
杜旭在幾上放下碗，于女兒對側(cè)招出緊閉的黑飛棺橫置于地面，一屁股坐門板上，邊小心控制鴻蒙死氣流淌范圍。死氣滅絕生機加速腐敗，若隨其任意溢出估計幾秒鐘后桌面碗里就單剩飛灰誰也甭吃了。
顧倩倩視野中所見是這樣的畫面：
老爹周身滾滾灰煙翻騰如著了無焰火正悶燒。皮膚上原本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jié)釋出的汗水，現(xiàn)在毛巾稍微抹一遍便基本褪干凈。
墳山隨身棺、棺尸等陰物真不愧為消暑利器，可惜太廢衣服、壞家具，偶有不慎還易誤傷旁人，所以日常勞作、活動時并不能多用。
桌上有剛泡的熱茶。
老爹才喝這種沏得濃濃、呈深琥珀近黑色的半發(fā)酵茶。老媽偏愛雨前、毛尖等湯色淺淡透亮的。顧倩倩則兩種都無所謂。
兩只海碗中各盛剩飯，飯上蓋生胡蘿卜絲、醬牛肉片、半邊鹵蛋、魚肉碎。
“哈？就吃這……”顧倩倩大為失望。
扶著碗便能感受內(nèi)里滲出的微弱涼氣，米飯、牛肉、魚、蛋都是昨日剩菜。即便老爹廚藝不佳但也不能連加熱都省了，從冰櫥里拿出來擺擺直接上桌糊弄啊。
“咋？不滿意？這不挺好的嘛，葷素齊全有菜有肉?！倍判襁f筷子。
“涼冰冰，哪有這么吃的。”顧倩倩嫌棄。
杜旭拿茶壺：
“你就不懂了吧，這叫茶飯，咱墳山相當出名的特色吃法。”
他將濃茶均勻倒在飯上，指揮女兒：
“趕緊攪和攪和均勻?！?p> 熱茶遇冷飯菜，和勻后也不再冒煙。顧倩倩就著碗邊嘗了口，溫度正好，味道倒也不壞。
“是不是還行？”杜旭。
“嗯?！彼c頭，茶有很重的熏烤味。
見女兒認可，他小得意：
“普通飯菜吃飽了犯困，茶飯不會，越吃越精神、吃飽好干活?！?p> “老媽煮的牛肉不錯?！鳖欃毁粚嵤虑笫?，有嚼勁、咸香。
杜旭介紹：
“那也得我搭配得好。茶飯必須有肉，不然難抗餓。”
“今天這是普通家常茶飯。若在老家，大茶飯光配菜就有二三十種甚至更多，但那必須是做壽、婚喪嫁娶席面才能吃到?！?p> 大茶飯，呵呵，聽著像前世港產(chǎn)片里的東西，吃完準備去端AK47持械搶金鋪。顧倩倩咬著入味的蛋白暗暗吐槽，感情老家擺酒席就是吃超級剩菜大雜燴。
想想好像也沒啥毛病，例如出名的東北亂燉基本也是有什么都來者不拒齊往鍋里扔，材料雜并不妨礙好滋味。
杜旭挑起塊魚評價：
“外面水產(chǎn)不如老家黑潭的，黑潭的魚肉質(zhì)特別凝實甘甜?！?p> 顧倩倩不止一次聽過那處潭水，墳山族人死后下葬前都需從里頭“買”水擦身，免不了便想象為類似許愿池的地方，淤泥里撒滿錢幣。
她問：
“黑潭深嗎？”
“特別深，沒底的。黑潭屬于地下水源，基本不見天日。它在墳山開口眾多，某些地段更和養(yǎng)尸地重合，所以陰氣特別重。”
顧倩倩皺眉：
“爸，我在《天下異獸》讀到，說某種五行屬性獨大或者陰陽過份偏重的地方普通動植物比較難以存活？若僥幸繁衍出成規(guī)模族群，便會往異化方向發(fā)展。”
杜旭吃口蘿卜：
“黑檀底下的魚類已經(jīng)不能算標準普通生物，但又未夠異獸標準?！?p> “那里魚分兩種：半死的、全死的，都游來游去。全死的有毒，筑基中期以下人吃了會發(fā)痧似的痙攣腹痛、全身冰凍，若搶救不及時則要命。半死的鮮美，尤其麻辣最香！但道行尚淺的最好也別多吃?！?p> 那豈非跟冒死吃河豚似的？顧倩倩實在無法想象基本無光的水中，死魚、活魚受驚擾同時來回亂竄的景象：
“怎么分清它死透沒有？”
杜旭念出句順口溜：
“一看魚眼二看腮，三看內(nèi)臟四看鱗。魚眼變白腮色暗紅、內(nèi)臟融化魚鱗大片缺損甚至肌肉脫落見骨，這些都是死魚的標志不難認?！?p> “怕就怕抓到剛斷氣的。黑潭內(nèi)水族壽命都不長，陰氣常年侵襲下隨時非正常死亡。所以陰氣積累一旦越過某個臨界點，活魚哪怕正游著都會被強行轉(zhuǎn)化，轉(zhuǎn)化后等同行尸?！毙惺^對不能吃，吃了輕則大病重則要命。
顧倩倩聽得直擰眉。
雖然外界主流認為陰山山脈是典型的金山寶礦，坐擁其上的杜氏宗族活脫脫是會投胎直接生在福窩里。然而知道的越多她卻越是疑心：自家祖輩要么出身忒窮，要么曾挨過較長相當艱苦的歲月。
不信你且看家鄉(xiāng)習俗：
去哪兒大家隨身扛棺材。
標配打扮為草鞋、蓑衣、斗笠、粗麻布衣物。
豪華大餐是剩菜，喝特濃茶……
即便各有現(xiàn)實原因，但廣泛普及并天長地久留存下來也很能說明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