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天棧道徹底隱沒在山體巖石中，無論從正面、反面還是兩側(cè)都窺不到全貌。
走在內(nèi)里、穿越其中通過的人們，僅僅像是沿頭頂一線天光，鉆了趟狹長的蛇形深幽洞穴。顧倩倩唯一所能注意到的不同在于，兩邊山石質(zhì)地、組成迥然相差，靠近夜明埠那邊是顆粒明顯的斑駁近橘色風(fēng)化巖，出口周圍盡是漿液巖。
也就是說，有可能N久以前這兩處分別曾是海底和火山噴發(fā)后的遺跡？她歪腦袋瞎琢磨。教科書上的知識還沒忘太干凈，嗯，地理老師的棺材板算壓住了。
離天棧道越遠(yuǎn)路越寬，雖然仍在山中兜轉(zhuǎn)。遠(yuǎn)近植被多松柏針葉林，不似水云澤以闊葉為主。
太陽自樹葉間漏下，夜明埠陰著，這頭天倒蠻晴。
突然，顧寶珊腳步一滯。
她微側(cè)頭，面色隱隱驚疑、嘴唇幾乎不動，以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聲音與丈夫交流：
“沈孝秀！怎么在這，他要干啥？”
同一時間杜旭也發(fā)現(xiàn)了。收起嬉笑之色，壓低嗓子寬慰：
“不知道。終歸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安心?！?p> 顧倩倩窩在老媽懷中，扭頭望去。
果然，前方不遠(yuǎn)處路邊站立的白衣身影正是沈孝秀。手中無劍，穿的也不似那晚單薄。
不過一晝夜未見，卻感覺他好像明顯變蒼老了。皺紋、白發(fā)倒也未增多，就是透骨而出的哀傷、疲倦感掩都掩不住，神情再不復(fù)初見時少年感滿滿的浪子氣。唇、臉色蒼白，鼻翼、嘴角、下顎線條盡冷峻如刀削斧刻。
顧倩倩腦中忽閃回放：黑暗中，對方哀求的眼神、隔妖化草木雙膝觸地畫面。
唉！
待來到近前，沈孝秀抱拳：
“杜先生，杜夫人?！?p> 老爸、老媽還禮。
一時竟相對無言，冷場。該說什么呢？這會兒似乎說什么都不對，戳人肺管子。
沈孝秀像是意識到，自嘲地笑笑，聲音沙?。?p> “祝賢伉儷此去一帆風(fēng)順，合家安康?！蹦抗鈷哌^顧倩倩面頰時不由自主縮了縮，如同被刺痛。
八成想到他兒子了。顧倩倩于心不忍。
沈孝秀停了停，繼續(xù)：
“你們有沒想好，接下來去往哪個方向？”
上回他這么問的時候，是迎著漫天黃沙在夜明埠城門關(guān)隘檢查，出言挽留建議一家三口暫時住下。
杜旭率先回答，禮貌地敷衍：
“多謝承蒙關(guān)心。還沒想好，天下之大何處不容身，且走且看吧。”便是已經(jīng)拿定主意此刻也絕對不能坦言相告，防人之心不可無。
沈孝秀點(diǎn)頭，誠懇道：
“那天晚上看見的事情，入得我眼必不再對任何人說出口，賢伉儷請放心。”
那天晚上……沈沖死的那天晚上。看見的事情……他看見水月鏡！其實(shí)就是黃泉鏡。顧倩倩張大眼睛，這是在保證會保密叫他們放心嗎？
大約完全未想到沈孝秀會特地趕來如此交代，杜旭愣了愣，真情實(shí)意感激，抱拳：
“多謝！”
顧寶珊更是略愧疚：
“可惜……沒能幫上你們什么。”
世界上有仙人跳的壞蛋、跟著瞎起哄湊熱鬧如先前矮個男子那樣的混賬，但也有沈孝秀、烏云珠這樣的好人?？上?，好人未必有好報。
沈孝秀搖頭，用力喘口氣：
“杜夫人千萬別這么說，時也命也，沖兒他……”后續(xù)的話化作聲嘆息。
顧倩倩也跟著感同身受不舒服。
他從懷里掏出只盒子，遞前來：
“內(nèi)子說，這東西我們以后也用不上留著徒增傷感，想要留給倩倩做個念想，不知可否收下？”
啥？顧倩倩猜測興許是沈沖的舊物。烏云珠已經(jīng)不瘋了嗎？那簡直太好了，轉(zhuǎn)念想想又好像沒多好，不再瘋癲就得正面面對喪子之痛。
顧寶珊接過小盒，打開。
一條明黃色像花瓣又像軟體動物觸須的“腿”迫不及待便探了出來，“吧唧！”糊顧倩倩手背上。
靠！降世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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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闊官道上，前后幾百米都不見人影。
太陽曬得身上暖烘烘。
一家三口再次租了顧倩倩先前見過的那種背上有骨甲的高頭大馬，騎著中速前行。
她與老媽合乘，老爸自己一匹，還有一匹駝行李。
顧倩倩扭著脖子抗議：
“爸，你別給我撕壞了?！?p> 只見沈孝秀送的那朵黃色降世金蓮，在杜旭手中被隨意：揉搓、採扁、拉長、再擠成餅、團(tuán)圓了、扯……整個一現(xiàn)代硅膠解壓玩具。
女兒小胳膊小腿折騰不動韌性十足的“香蕉皮”，落他手里則毫無難度，評價：
“還挺抗造?！?p> 顧倩倩不干了，轉(zhuǎn)頭告狀：
“媽！你看老爸?！?p> 顧寶珊應(yīng)聲深深看了丈夫一眼，了然道：
“怎么，你不喜歡這東西？”
杜旭毫不隱瞞，點(diǎn)頭：
“膈應(yīng)。我是說，沈孝秀兩夫婦人還算可以，但送這么個東西……”表情一言難盡。
他皺起鼻子顯得有點(diǎn)膩歪，手上捏更狠：
“畢竟是大雪山圣物，鬼知道圣子如果聽說了會怎么想？雖然不怕他，但那幫瘋子躲都來不及，何必招惹麻煩?！?p> “再則，這東西的唯一用途就是補(bǔ)全先天五感六覺缺陷，他們兒子生出來是個殘的，但咱家倩倩好著呢！常備這貨在身邊，怎么著，難道專等以后殘廢了用？這不是愣生生詛咒人嘛?！?p> 老爹是不是考慮得有點(diǎn)多？顧倩倩理解為，此事好比：朋友不幸夭折，其家長帶來他的義肢表示權(quán)當(dāng)個留念、懇請收下。日后回憶時，可以玩玩假牙、義眼、橡膠腿……嗯，如此一類推，確實(shí)夠詭異不太正常。
杜旭已經(jīng)拿定主意：
“別留了，麻煩。閨女若是愛植物類寶貝，遲些籌錢買株漂亮又聽話好用的。”
他甩，“嗖——”黃花脫手而出化作道虛影，沒入路邊草叢中不見。
顧倩倩在老媽懷中差點(diǎn)蹦起來，叫：
“你干嘛扔了??！”
杜旭不以為然，安慰：
“以后再買就是了，到時候認(rèn)真挑新的?！?p> 顧倩倩八字眉，不依不饒直嚷嚷：
“你回回都這么說！哭花螳螂繭也是，金蓮也是！以后、以后，以后到底是什么時候哇！死人身上扣下來的三生烙都能再利用，它有啥不吉利的！”
好氣哦。
她雖然沒太中意這朵既不金，長得甚至壓根都不似蓮花的金蓮花，遠(yuǎn)未到非要不可的地步，但就這么隨便丟棄顯然不妥吧？畢竟是沈孝秀、烏云珠一份牽掛、巴巴地專程送來。
杜旭白眼：
“哪能跟三生烙相提并論?！?p> 顧寶珊倒無所謂，走出稍遠(yuǎn)后回頭望：
“你真就這么甩了？那東西可貴?！?p> 杜旭立刻豎起耳朵：
“多貴？”
“很貴，而且有價無市，它應(yīng)該可以作為原料配置填補(bǔ)生機(jī)的方子?！鳖檶毶赫J(rèn)真。
“不早說！”杜旭立刻跳下馬調(diào)頭找。
片刻后，他舉著軟塌塌掙扎無效的憋屈金蓮花回來，塞進(jìn)盒子仔細(xì)扣好：
“留著配藥用，甭浪費(fèi)?！?p> 主意變得那么快……顧寶珊扁著眼睛無語，方才差點(diǎn)忘了，老爹屬性中有兩條非常重要的：
窮、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