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暉正在發(fā)呆,本司員外郎與主事、經(jīng)承、筆帖式等下屬進來,笑著拱手道:“玉川公虎父虎子,柳三郎當真后生可畏,恭喜玉川公??!”
柳暉字子光,號玉川子。漢唐時代人們都稱呼表字,宋之后字是給尊長叫的,平輩、下屬只能稱對方的號。
面對下屬的恭維,柳暉心中欣喜,卻依然端著架子矜持道:“唉,我那孽子太過頑劣,如今正在考縣試,他不好好溫習(xí)功課,反倒在報紙上寫什么文章,簡直是胡鬧!”
下屬們笑道:“玉川公過于苛責(zé)三公子了,京中縣試我等也有所關(guān)注。大興縣試頭一場,三公子名列第三,這個名次不但縣試過關(guān)無憂,連府試都是板上釘釘,無甚好擔(dān)心的,如今三公子該準備院試了,這都是玉川公教的好啊?!?p> 這下算是搔到柳暉的癢處了,他再也繃不住,哈哈一笑道:“諸位同僚謬贊了?!?p> 下屬中地位最高的員外郎,一揚手中報紙,狹促的笑道:“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三公子這是少年慕艾啊,玉川公該提前為令郎物色女兒家了,哈哈?!?p> “哈哈哈!”
下屬們的笑聲讓柳暉多少有點尷尬,心中暗罵:“這孽子寫什么不好,非要寫閨怨詞,他懂的什么?嗯?說起來況哥兒那混賬已過十八歲,早該成親了……”
紫禁城,乾清宮。
客氏拿著報紙走到御案前,道:“萬歲爺,新一期的報紙到了。”
“哦,”
天啟馬上放下奏折看報紙,他自幼長于深宮,他父王是大明所有太子中地位最不穩(wěn)的一個,因此他也整日里擔(dān)驚受怕,根本沒什么機會出宮,也不敢出宮。現(xiàn)在他登基為帝,高高在上,卻是不能出宮。
說到底他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年,整日困在宮里跟宮女太監(jiān)們打交道,對外界極為向往。
大明新聞報的出現(xiàn),滿足了天啟皇帝對宮外的好奇心,報紙上的新鮮事,令他無比神往。
看第一期時,柳沖搞的什么《小當鋪女裝頻頻失竊》之類標題,讓他笑了半天。
此外,天啟還意識到報紙可以讓他更加了解自己的帝國和外部世界。
比如上一期的頭版頭條,只看奏折他根本想不到,宋師襄彈劾柳昭、柳暉彈劾王崇孝這兩件看似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竟然聯(lián)系如此緊密,他更想不到,這里邊竟有著波譎云詭的謀算。
再比如柳沖寫的歐洲歷史讓他眼界大開,華夏歷史則讓他對歷史有了不同的看法。而話本小說和京中市井瑣事,也讓他看的津津有味,幾乎是第一眼,他就喜歡上了報紙這種新鮮事物。
要不是客氏說柳沖正在考縣試,天啟都想招他進宮,來給自己講講各種奇聞趣事和聞所未聞的知識。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
和無數(shù)人一樣,頭版頭條的木蘭詞一下子就擊中了天啟的心扉。
隨即,他腦海中出現(xiàn)一位端莊秀美,閑靜雅致的女子,那是他從五千名秀女中,親自選出的皇后——張嫣。
不過,此時張嫣還住在儲秀宮中學(xué)習(xí)禮儀,天啟雖然身為皇帝,也要遵守禮法不能去見她,要等到四月才能冊封……
原本歷史中,明亡之后,投靠韃清的的東林黨編修了一本小說級別的“明史”,其中隱約污蔑天啟與乳母客氏茍且。
皇帝跟乳母有一腿,這不算什么稀奇,畢竟皇帝嘛,想要什么女人都可以。
稀奇的是這部“明史”中記載,天啟將客氏許給了魏忠賢。而且“明史”中還記載,在魏忠賢之前,客氏跟另一個大太監(jiān)魏朝有一腿,就算皇帝不介意把自己的女人送給太監(jiān),但魏忠賢和魏朝有幾顆腦袋敢要皇帝的女人?
這明顯就是邏輯混亂,自相矛盾嘛……編纂“明史”的大佬是鼎鼎大名的思想家——黃宗羲。
而黃宗羲又是東林智囊黃尊素的長子,由此可見東林有多恨天啟,反過來也可以說天啟把東林整的有多慘,在他死后依舊編段子,拼命黑他。
“宋師襄想取締報紙?”
天啟看完頭條,一臉冷笑的道:“就因為大明新聞報揭穿了他的算計,他就不讓別人說話?呵,柳沖干的不錯,反手就把他的丑事公之于眾,這回朕看他怎么自辯……”
“柳沖小兒,安敢如此?!”
督察院,宋師襄將報紙撕的粉碎,他眼里怒火萬丈,恨不得將柳沖碎尸萬段。
他好不容易才卡位,補到監(jiān)察御史這個缺,一腔熱血準備干大事,結(jié)果什么都沒干成呢,名聲就毀了。
不,是已經(jīng)臭不可聞了!
哪怕作為對手,他也得承認柳沖那首《木蘭詞.擬古決絕詞柬宋御史》水平極高,極為打動人心。
隨著報紙的傳播,可想而知他宋師襄將徹底成為笑話。
連同僚們看他的目光,都充滿戲謔和陰森。所謂同行是冤家,御史們互相彈劾又不是什么稀奇事,想趁機將他拉下馬的人絕對不少!
幸好,宋師襄還有辦法補救,他已經(jīng)派人帶著銀子和書信,去本司胡同找陳世秀了。
陳世秀這個女人他了解,性格厚道,心腸也軟,見到他那言辭懇切,花言巧語的書信,以及作為補償?shù)你y子后,肯定會被打動。
只要陳世秀開口替他辯解,他宋師襄不但能洗脫薄幸郎的臭名,甚至還能以誹謗污蔑罪整治柳沖一頓。
雖然這個罪名不疼不癢,最多罰柳沖點銀子,并勒令其公開恢復(fù)自己的名譽,但這就夠了,至少可以順利渡過目前的難關(guān)!
至于整死柳沖,甚至讓安遠侯府傷筋動骨,這得從長計議,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總能找到機會的……
“東翁,大事不妙?!?p> 宋師襄正想的美呢,他派出去的幕僚相公,一臉凝重的走了進來。
“怎么,難道陳世秀不答應(yīng)?”
宋師襄臉色一變,立即說道:“那賤人嫌銀子太少嗎?她要多少我都給!”
幕僚相公一臉苦澀的道:“不是,學(xué)生去的時候,那陳世秀院中已經(jīng)坐了一二十位權(quán)貴、士子,他們都在聽陳世秀講報紙上的故事?!?p> “什么?賤人安敢害我?!”
宋師襄眼前一黑,險些暈倒之地,他猛地將公案上的茶碗硯臺掃落在地,暴怒大吼:“那都是假的啊,是柳沖豎子編的謠言,那賤人怎敢陷害我?”
隔壁簽押房里幾個御史聽到動靜,幽幽一笑,道:“宋師襄完了,各位,機不可失,速速寫彈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