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祈好笑,憑洛明灝的玄陣術(shù),獨自從鴻煊山走個來回都沒人知道,本來想一口回絕了他,但一想到崔賜玥腦后的傷口,倪祈猶豫了一下,仔細看著洛明灝,“她虧了一身血氣,只是活著一口氣,而且……還有更嚴重的傷,你當真要去?”
洛明灝袖中大手攥緊,他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沒有猶豫,深深點頭。倪祈知道這事兒不能再不清不楚了,“為什么?”
洛明灝沒有猶豫太長時間,“可以告訴你,她……是因為我……才虧了一身血氣,”
倪祈雅致的面容終于有了一道裂痕,禾焰也吃驚地張開了嘴,“你?你中了簋涼引!”
洛明灝自嘲地笑了笑,“準確的說,她更是為了玄門和大師引,我……只是師哥。”
倪祈完全想明白了洛明灝為何會任她而去了,現(xiàn)在又為什么而來,但是……,他掩下目光,“你此番冒險出入風(fēng)啟,已經(jīng)還了她為你同玄門所做的,大可不必覺得有欠。”
洛明灝桃花目變得凝重,“爺從不算誰欠誰,爺就是想看她,想照顧她,想她在身邊!”
這下倪祈被洛明灝的直白震住了,神色里居然有幾分艷羨,但說的話卻還是冷冰冰地,“你與她不可能?!?p> “你如何知道?……爺想就可能!”對現(xiàn)在的洛明灝來說,世上只有想不想,沒有可能不可能,尤其是身上的簋涼引居然都能被破了,更覺的事在人為。
倪祈明顯不這么看,但他沒有再爭執(zhí)下去,垂下頭不知在想什么,
洛明灝湊近一步,“你的意見不重要,若非要攔著,爺就天天在你醫(yī)門蹲著尋人,你不怕麻煩就試試!”
倪祈知道這事兒洛明灝絕對干得出來,雖然即便如此,他若不讓洛明灝再見崔賜玥,也是完全能做到的,只是……目前,這洛明灝也許真的有用。他終于開口,“醫(yī)門密道你是絕對不能入的,而且目前你在只能添亂,本全引答應(yīng)你,她情況穩(wěn)定了可以知會你?!甭迕鳛碱^剛舒展開,卻聽倪祈道接著道:“不過,讓你去時,你只能一個人,且……得把嘴閉緊了。”
洛明灝大喜,去就行,閉不閉緊嘴倪祈可管不了。倪祈看透了洛明灝,微微一笑,“若你的嘴閉不好的話,本全引可以用藥幫你閉?!?p> 洛明灝老實了一點兒,他可是知道煊學(xué)學(xué)門都深似海,是個全引都不簡單。爭執(zhí)起來,倪祈的醫(yī)者真力雖然不足以畏懼,但他的醫(yī)術(shù)太驚人,感覺隨便抓把草也夠自己喝一壺的。更重要的,師妹十之八九是他血親,還是將關(guān)系搞好好些。于是洛明灝眸角笑出個好看的弧度,“自然,大哥!”
大哥兩字一出,禾焰差點讓口水嗆著,倪祈直接打了個寒戰(zhàn)。在他們這一代學(xué)子中,洛明灝年紀最小,按說叫誰哥都正常,但在這位張口閉口都是“爺”的皇叔這兒,那是癡人說夢。所以這兩字從他嘴里說出來,只有滿滿的驚悚和目的性。
倪祈最先反應(yīng),一把掩了洛明灝的口,硬將哥字的尾音壓回到他嘴里,拍了拍自己心口,“千萬別再叫哥!”
洛明灝桃花目中從未有過那么乖過眼神,“聽哥的,不讓叫就不叫!”
……
風(fēng)啟三十三年四月十五鴻煊山深云宅
崔賜玥一直在做夢,夢里的場景雜亂無章,且都是單線條的簡筆畫。崔書罕慈愛的臉,自己正依偎在他膝前。崔賜玨走過來將她抱起來,一臉嗔怪中透著寵溺,一旁還有崔詞姝繡嫁衣時紅透的臉。全身突然冷了下來,低頭一看腹部被塞入了一塊琉璃古寒,再抬頭,父母兄長都散了,前面如紗月光下,依偎著一男一女,劍眉星目的臉轉(zhuǎn)向自己,卻看不到神色。
依偎著的男女面貌突變,年紀見長,原來那是——爹娘。月光退去,日光透過院子的老梅樹灑在他們身上。自己正坐在老梅樹下,畫著一張畫,那個像人一樣的貓。爹爹走過來,將她高高舉起。娘親也坐下,一邊繡著百合花,一邊微笑著看著兩人。另一側(cè),有個青玉色衣衫的少年沖著爹爹說了聲什么,然后彎弓搭箭,瞇著眼瞄向遠方。
爹爹要去指導(dǎo)他的姿勢,卻將自己塞到了一個小小的空間里。四周潮濕,充斥著血腥氣,粘粘的液體正沿著上面的縫隙滴滴嗒嗒地落在她的臉上,身上。臉上太濕了,崔賜玥費力睜開了眼睛,正要抬手擦一擦,小手卻被一只溫暖的手握住了。
玉蘭氣息!崔賜玥努力睜了睜眼,看向上方這張臉。這張臉似曾相識,但他卻比夢中那個青色衣衫的少年大了太多。少時的輪廓,卻溢出完全不同的感覺。串瓷祈眉梢高挑,英氣逼人,但一雙眼睛卻似千帆過境后的海面,顯出種與英眉不同的儒雅溫良,若細看過去,無波水底卻有暗潮驚動,探究、緊張、悔恨,不管是什么,崔賜玥只覺的復(fù)雜難懂。
崔賜玥抬起另一只手抹了抹臉頰,這是他的淚么?他為什么哭呢?崔賜玥轉(zhuǎn)動著一雙黑曜石般的瞳仁,努力適應(yīng)這瞬間十幾年的跨越感。
倪祈開口了,聲音有些發(fā)顫,“小玥……認得我么?”
崔賜玥點了點頭,“哥哥?!?p> 倪祈閉了閉眼睛,更多的淚落了下來,崔賜玥抬手抹了抹,看向自己的指濡濕的指尖。倪祈心一動,她這淡然無波的樣子——,“見到哥哥……不高興么?”
崔賜玥看著他,眼神疑惑,怎么叫高興?自己不高興么?崔賜玥想到夢里的情形,開口問道:“爹娘呢?”
倪祈有些緊張地看著她,“他們……都死了,那天就死了?!?p> 崔賜玥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看著上方帷幔,不知在想什么。
倪祈愕然地看著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小玥……你若難過,就哭出來。”
崔賜玥不解,“難過么?不是死了好多年了么?”
“可是……可是……,”倪祈說不出話來了,他放開了崔賜玥的手,轉(zhuǎn)頭看向一旁的禾焰。
……
回到鴻煊山已經(jīng)一月有余,心急火燎的洛明灝正準備去掀了醫(yī)門時,才接到倪祈的消息,尋到了這深云宅。這是鴻煊山腹地一個不知名的山坳,霧氣花墻,青蔥蕨叢,根本不像是有人煙的樣子,但轉(zhuǎn)過幾叢紫竹后,赫然一雅致宅院,沐浴在陽光之下,娉婷于草甸之中。洛明灝盡管心急如焚,也不由得吹了聲口哨。
走近院門,洛明灝聽到院里禾焰的聲音,“如何記錄洛全引?”
“醫(yī)助?!蹦咂戆察o回答,似乎早就想好了。
洛明灝挑了挑眉,正若有所思,卻聽到院里倪祈的聲音,“怎么,來了又不敢進了?”
禾焰正站在院門處,看到大步流星的洛明灝道,“提前說一下,她沒有感覺,你有個思想準備,別在她面前露出什么欠打的表情?!?p> 洛明灝不明白這話,“什么叫沒有感覺?那什么時候能好?”
禾焰搖頭表示不知道。
洛明灝轉(zhuǎn)向玉蘭樹下的倪祈,一把握住倪祈的肩膀,“你是醫(yī)門大全引!你怎么能不知道?!?p> 倪祈撥開洛明灝的手,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另一頭。洛明灝這才發(fā)現(xiàn)院子南側(cè)有一間奇異的琉璃屋,崔賜玥正坐在里面,看著案幾上的幾張紙發(fā)呆。
“她……在做什么?”
“練習(xí)感覺。”倪祈轉(zhuǎn)眸看向洛明灝,“其余的傷都好說,可以慢慢將養(yǎng),養(yǎng)個三五年,只是她被傷了魂,我也只能盡力。”
洛明灝愣住了。傷魂?聽都沒有聽過,而且連倪祈都要盡力!她……
崔賜玥看不到琉璃屋外的情形,看著紙上那條記錄:“風(fēng)元潞與白悅音為了你腦后秘密騙你、害你——仇恨與難過”,努力品味著無澗崖頂上那一幕,體會著一種淡淡地像是被封在一個盒子里的感覺,因為封得太嚴了,只能通過那看不到的縫隙點點地向外發(fā)散,似觸非觸的點在自己的心上。
再看下一條:“父母遇害,哥哥死里逃生,兄妹再見——傷感與喜悅”崔賜玥再次品味那點上心上的淡淡滋味。正要再看下一條,眼角卻看到有人來了,一身酒紅色。
倪祈將洛明灝往前推,直推到崔賜玥面前,溫聲問道:“小玥,你同你師哥聊聊。”
崔賜玥黑玉般的眸子抬起,看向一身酒紅衣裳的洛明灝,輕輕點頭,“師哥大好,還救了我?!?p> 洛明灝眼角微濕,卻強自笑著,“沒想到師妹居然能碾壓杏林,做出無人能做的藥?!?p> “不是,只是那簋涼引正好跨了醫(yī)玄兩門,又有人幫助,現(xiàn)在大師引放心了。”
洛明灝見到崔賜玥早忘了倪祈的叮囑,再按捺不住自已,上前抓住崔賜玥的小手,望著她卻沒有任何變化的眸子,“以后師哥不離開你了?!?p> 倪祈皺眉,一把扯住洛明灝往后拽。
但崔賜玥明顯對這樣的親呢行為也無感,依舊神色淡淡,“我已經(jīng)不是玄門全引了,不能再住上上央,不需師哥費心了。往后師哥也要同貝尊人居煊喜鎮(zhèn)了。”
洛明灝看了看倪祈,知道這家伙只揀著沒用的告訴崔賜玥了,他握緊了崔賜玥的手,像是在下保證,“師哥沒成婚,你也不要再去找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