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崔賜玥出了黃四酒樓,完全是下意識的從懷中掏出玄物,給自己結(jié)了個小小的獨嚳陣,將自己藏在里面。她不想見到任何人,唯一想到的是,快點回到崔府,回到到父親身邊。并不是想說什么,只是很想在父親身邊呆一會兒。
但是,明明只有兩條街的距離,為什么怎么也走不對?崔賜玥往東走了會兒,感覺不對,于是再回頭往西走,還不對……。崔賜玥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走過的路已經(jīng)足夠回三次家了,卻怎么也走不到。她的腿酸軟,再也走不動了。
崔賜玥絕望的發(fā)現(xiàn)這么點兒小事兒自己也做不好,無助與頹廢整個抓住了她。她慢慢在街角坐了下來,拼命希望自己能恢復(fù)理智,恢復(fù)清醒。但腦袋里又空又滿,滿的是那些不該有的強烈的復(fù)雜的情緒,空的是她拼命想有的理智和思路,包括回家的路。終于,崔賜玥徒勞的放棄了所有的理智和清醒,心火漸息,涌上了淚意。
秋季的夜來的真快,天已經(jīng)全黑了,只有零星的大戶門口點著昏暗凄涼的燈,照得門前的方寸之地。獨嚳陣早就自行消失了,但好在天完全黑了,終于不會有人看到自己了。
崔賜玥抬眼望向天空中初上的幾顆寒星,拼命想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些,卻徒然發(fā)現(xiàn)如此無力。她終于哭了出來,且一發(fā)不可收拾,眼淚迅速濡濕了前襟衣袖。但她卻緊捂住嘴,不想讓自己發(fā)出聲音,因為那聲音讓自己更瞧不起自己,從指縫發(fā)出的嗚咽讓她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輫子堯正坐在屋頂上,大手握著酒壺,剛往口里送了一大口,又聽到屋檐下面突然冒出來的壓抑嗚咽聲。這聲音勾的心底的悲凄感如破了酒封般的絲絲直冒,直覺氣悶難受,突如其來的煩燥使得他只有一個很不理智的想法——將酒壺塞到那人嘴里,讓她再哭!盡管這想法不該是他的,但他確實這么想了,也確實這么做了。
輫子堯翻身而下,手中酒壺直取崔賜玥面門。崔賜玥迷蒙中看到一個黑影向她襲來,她本能雙手一擋,同時側(cè)身。咣的一聲,一個酒壺被直接鑲?cè)肓松砗笸翂Α?p> 輫子堯一擊未得手,心頭微驚,這女子雖然沒什么內(nèi)力,但好快的反應(yīng)。他松開手,轉(zhuǎn)向向她肩頭抓去。崔賜玥此時滿心凌亂,身體酸軟無力,根本沒有心力應(yīng)戰(zhàn),當(dāng)才能避開都已經(jīng)是奇跡了,所以只聽咔的一聲輕響,崔賜玥左肩胛骨傳來劇痛直襲大腦。
崔賜玥悶哼一聲,卻覺的這撕裂的疼痛卻釋放了她腦子里過滿的強烈情緒,讓她舒服多了。崔賜玥水眸大睜,不退反上,她也不閃避,鬼打架一般沖向了輫子堯。
這下輫子堯狼狽了。輫子堯從未打過這種毫無章法的架。對方根本不管她自己會受傷,甚至也不回避女子身體的特殊部位,而以一種同歸于盡的氣勢打著一場想死卻沒有生命危險的架。說是沒有生命危險,是因為自己并沒有要將對方置于死地的念頭,甚至也沒想讓她受傷,只是單純就想堵了她的嘴?,F(xiàn)在,這種簡單目的加上這女子彪悍的反應(yīng)讓輫子堯生平所學(xué)變得絲毫沒有意義,反倒被崔賜玥的撕打弄得掛了彩。
不知道是不是被這女子傳染了,輫子堯突然覺得這也挺痛快,于是忘了招式,只靠本能回擊。最后兩人以一種肉博狀態(tài)扭在一起,真到崔賜玥筋疲力盡,被輫子堯制得死死的,才安靜下來。
從忘我狀態(tài)回神的崔賜玥終于意識到自己正趴騎在輫子堯身上,嘴巴死死咬著輫子堯肩頭,——應(yīng)該是連衣服帶肉一起咬住了。而輫子堯一只大手鎖住崔賜玥的兩只手向上舉起,兩條修長的腿絞住崔賜玥的雙腿避免她再死踹自己。
影衛(wèi)頭子酉宗隱在暗處,大張著嘴,好像剛生吞了個雞蛋,卡在喉嚨里就沒咽下去。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該出去還是不該出去。要說吧,是主子先攻擊的人家姑娘的,而且也沒招呼自己,所以不該出去。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應(yīng)該是主子略占上風(fēng)吧,那就不用出去了。
兩只郁悶的少男少女在回神的瞬間突然意識到了這個姿勢很有問題。輫子堯急忙松開手,崔賜玥沒了支撐,整個人一下子落了下去,崔賜玥急忙翻身,坐在旁邊的土地上,感覺臉上熱的能煎蛋。
輫子堯望著對面那個垂頭喪氣的纖細身影,理了理自己又濕又破的衣衫,摸了摸刺痛的手臂、肩膀、前額和下巴,突然覺的十分好笑。剛開始他悶著笑,身子一抽一抽的,后面直接哈哈大笑,越笑越停不下來,越笑越厲害,笑的喘不過氣來。
崔賜玥剛剛哭過一場,又打了一架,剛出酒樓的倉惶不堪居然消失了大半,只覺的心頭舒暢。但理智回爐也很尷尬,想到自己剛才這行為實在……,還有那個姿勢,崔賜玥覺的自己的臉丟沒了,捂著臉站起來,拔腿要走。
輫子堯見狀,也大概知道這姑娘回神后臊了。更覺好笑,于是邊笑邊坐起來,伸手拽住了崔賜玥,“姑娘留步,這個么……我們也算認識了。雖然認識方式古怪了點,呵呵。我先賠禮,不該出手冒犯姑娘,但姑娘好生……勇猛,在下也掛了彩,就算扯平了吧?!?p> 崔賜玥心道什么扯平了,你無緣無故支著個酒壺就捅過來,傷了我肩膀,最后還是你占了上風(fēng),而且還占我便宜……,這感覺真是說不出的憋屈。不過崔賜玥心底還是有那么一丟丟感激,感激這人莫名其妙地以雷霆萬鈞之勢打斷了自己的自怨自艾。剛才那個樣子自己都討厭,現(xiàn)在這會兒感覺好多了,煞是暢快。也罷,就這樣扯平了吧。
崔賜玥未多言,轉(zhuǎn)身要去掰開那人的手指。未想到一轉(zhuǎn)之下,正扯到受傷的肩膀,疼地崔賜玥一下子彎下腰去。
輫子堯見狀不好,急忙扶住她,道了聲:“得罪”,直接將崔賜玥橫抱在懷中,大步流星飛上了屋頂。崔賜玥急著想回家,但掙扎幾下之后,只覺的這一番下來精神氣力全無,只得作罷。輫子堯幾個起伏后,落入一個院子里,抬步往屋內(nèi)走,并沉聲招呼酉岐。
輫子堯進了堂屋,將崔賜玥平放在一側(cè)軟榻上。隨后而入的酉宗立即點燃一室燭光,輫子堯細細打量著崔賜玥。十五六歲的年紀,皮膚細白,但臉上、手上都是淤青和擦傷,發(fā)絲零亂的垂在耳旁,身上一件橙色軟煙裙,樣式簡單,但質(zhì)地極好。不過,她的裙角、袖口都被撕破,看起來狼狽不堪。
輫子堯突然一愣,這雙眼睛……,輫子堯覺的那雙眼睛說不出的奇妙奪目,在一身污損中居然讓他感覺到靈氣逼人。盡管此時有些失神和空洞,但黑不見底泛著水意的雙瞳仍舊光彩奪目。更重要的是,這眼睛……不是吧?居然同老師的眼睛有些相似。但這不可能吧,這里可是風(fēng)啟,還是風(fēng)都!輫子堯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正想開口詢問,見酉岐背著藥箱進來,就住了口,示意酉岐上前。
酉岐直接上前探查崔賜玥的肩膀,酉宗見狀知道這貨剛才肯定也是蹲在哪個旮旯里看戲來著。片刻后,酉岐道:“主子,這位姑娘肩胛處傷了筋,每日需敷藥,至少休息十天半月能見好,我這就去取跗骨膏?!闭f完退下。
崔賜玥覺的恢復(fù)了些氣力,單手撐起身子,靠著軟榻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酉宗打來兩盆清水,絞了帕子給崔賜玥。崔賜玥并未推辭,用一只手凈了臉,擦了擦手,攏了攏頭發(fā)。
輫子堯也擦了把臉,拿著帕子坐在她面前的木椅上,邊擺弄問道:“你是誰?”
崔賜玥看了他一眼,面前的男子一身臟污的白色錦緞常服,肩膀處有道大大的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口子邊沿還有些血色濡濕,大概是自己的杰作了。崔賜玥忙移開目光,看向他的眼睛,這是一雙很清澈但沉著些傷意的眼睛,崔賜玥覺的這眼睛同剛才那肆意的大笑相當(dāng)不和諧。能那樣大笑的貨應(yīng)該都長雙洛明灝那樣的桃花眼才對。這男子有一雙濃濃的帶著棱角的眉毛,顯得英氣逼人,唇形自然上勾,是個十足的美男子,但卻是美的踏實。
崔賜玥沒有心思應(yīng)付輫子堯,站起身直言道:“這位公子,你無故襲我傷我,但……,就像你說的,我們扯平了,此事就當(dāng)未發(fā)生過,我該走了?!闭f完,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
這女子說話聲音很好聽,仿佛暖風(fēng)撲面的感覺。她的口音并不是風(fēng)都口音,帶著著南部盛元國的軟糯,又有北部大治國的利落之氣。這樣矛盾的音調(diào)居然能組合在一起,調(diào)出這么好聽的聲音來,讓輫子堯頓覺新鮮。
“等下,你就這樣走?”輫子堯詫異道??催@女子穿著并不是常拋頭露面的布衣,所以至少是個官家小姐,就不怕這一身破敗讓人看到?
崔賜玥低頭看了看自己,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而自已心之所儀的尊貴男子……。崔賜玥對輫子堯扯出一抹真心實意的笑,道:“謝公子考慮周到,民女還是早些離開的好?!彪S即抬腳離開了。
輫子堯看著她嘴角那朵瀲滟的笑微微綻開,有些恍惚,想起也就在半年前,那個女子也曾露出那樣的笑容。輫子堯目送著她那挺的筆直的纖細身子消失在門口。
酋宗上前道:“是否要查?”
輫子堯覺得要找的女子在哪里都不可能在風(fēng)都,要是在風(fēng)都,早被風(fēng)圣之抓了,怎么可能會在個街上遇到?
輫子堯擺手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回房。此時的輫子堯不知道,十年前重返下馬河鎮(zhèn)要找的人就這樣突如其來的闖到自己面前了。這個人是自己努力推開過的,卻將是自己要努力尋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