煊學(xué)學(xué)子除了過年,每年的七月都可以回鄉(xiāng)。這是崔賜玥來煊學(xué)的第四個年頭了,卻一次家也沒有回過。在心居內(nèi),崔賜玥趴在床上讀家書。崔書罕還是一如際往的送了一大包東西給她,還問她缺什么,仍舊沒有提讓她回家。還打趣她十四歲了,可以定親了,父親曾說若煊學(xué)有合意的,若是賜玥喜歡,父親也會給做主的。崔賜玥望著窗外綻開的蝴蝶藍,想起了撫陽城邊的青草地,那里也有許多的蝴蝶藍。
想家的念頭一出就排江倒海的壓了過來。崔賜玥立即提筆回了封信,讓人送下山去?;\在家書帶來的鄉(xiāng)愁和聞人惜離開的愁緒中,崔賜玥披著一頭濕濕的烏發(fā),一個人出了惜諳鎮(zhèn),在綠意深深的山路上隨意走著。
前面是美麗的瑤水湖,湖水湛藍,無波無瀾?yīng)q如明鏡。崔賜玥在岸邊站立,想起撫陽城里也有個淺淺的無名湖,這樣的季節(jié)崔賜玨會偷偷帶她去趟水,詞姝不下水,只是樂呵呵的看著。冬日崔賜玨會偷偷帶她出去去滑冰。第一次滑冰時,腿摔的青一塊紫一塊,但太開心了也不覺的疼。娘親說女孩不好做這樣所以不讓去,但自己總求哥哥偷著去。有一次被娘親發(fā)現(xiàn)了,哥哥擔(dān)了責(zé),結(jié)果挨罰不給飯吃。自己和詞姝晚上就偷偷跑出來給賜玨送飯。在祠堂邊看到父親忙躲起來,父親停了停就走開了?,F(xiàn)在想來,父親該是早就看到她們了。
崔賜玥禁不住笑了起來。她輕輕抬手,啟魂力將袖中形錯拋入湖中,靠岸的一角的湖水迅速被冰封了起來。崔賜玥走上冰面,腳下掠出綿綢游步,借著如鏡冰面,跳起了冰上逐日。崔賜玥的逐日舞魂初悟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沒有再升,但已能感覺到體內(nèi)力量的涌動。
與此同時,漠峰若隱閣內(nèi),含心刀又咣的一聲,直指西面。又是西面?玄門在東,為什么她一段時間總會在煊學(xué)的西邊?又有三個月未見她了,路原楓猶豫了一下,抄起了含心刀,飛身向西而去。
果然是她!路原楓輕輕走到湖邊,馬上察覺到那種獨屬于她的那種暖意,溫柔且舒適。路原楓駐足望著前方。碧藍色的瑤水湖上,白色小衫上罩件橙金色的軟鍛束腰背心,領(lǐng)口袖口飄動著白色輕綢,下面同色軟鍛長裙隨著身體的旋轉(zhuǎn)如蓮過風(fēng),烏黑的長發(fā)如煙卷云,整個人像是滑行在水面上的烈蝶,那是種活生生撞擊感的美,矛盾卻和諧。就在那一刻,路原楓突然意識到這些日子的若有的是什么,若失的又是什么了。站在這個女子身旁邊,自己心上那失去的一角就被填滿,充充足足的無所缺。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崔賜玥,想再靠近些。
心情極差的崔賜玥忘了練魂之前要防御,更沒有察覺有人來了。她頭腦中出現(xiàn)一個溫婉的女人,向她伸出雙手??床磺暹@女人的面目,卻熟悉地好像日夜在一起,有母親的感覺,卻不是崔夫人。這個景像在初悟舞魂時曾隱約看到過,而這次更清晰,更強烈。似乎只有在她的身體負(fù)荷不了她體內(nèi)魂力時,這個身影才會出現(xiàn)。崔賜玥知道自己過度了,但她想再多一點點就好,因為想看清楚她。
崔賜玥凌空中的身子突然像斷了線,路原楓早一步感覺到不對,一個起伏,接住了她,宜人的溫暖急速褪去,崔賜玥的臉像雪一樣的白。路原楓抱她到岸邊,右手掌心貼上她后背,引導(dǎo)她體內(nèi)激蕩的氣息變緩變慢。當(dāng)她氣息安歇下來后,他凝視著她,用修長的手指描畫著她的眉眼。盡管這女子蠢的讓人嗤笑,但她由內(nèi)而外一直散發(fā)的氣息明亮溫暖干凈純粹,讓人舒緩輕松。再次接觸到這個纖細(xì)靈動的身子,有些不愿放開,這種感覺似乎等了太久。
崔賜玥醒時,看到面前一張冷清俊顏,一雙璀璨星目在閃爍不定,她吃了一驚,慌忙起身退后一步,“路全引?”路原楓感覺著手中和心中那一空之后的渴望,慢慢站起來,看著她抿唇不語。
兩人相對無言,崔賜玥終于點了點頭,準(zhǔn)備離開。剛抬腳,冰雪初融的聲音響起:“先等一下?!贝拶n玥忽略了心里的警告,像是中了盅一樣呆呆站著。
路原楓走到她面著,低頭看她突然間變的更加蒼白透明的臉,皺眉道:“你在怕我?為什么?”崔賜玥想問什么,卻又咽了回去,有些失神的望著兩人相對的腳尖。
路原楓轉(zhuǎn)頭看向遠(yuǎn)處起伏的綠意濃濃的山巒,淡淡道:“好像整個鴻煊山就剩我們倆個了,你為何不回家?”
崔賜玥目光漸漸清明,平靜的說:“我命硬克母,回不了家。你呢??!?p> 路原楓點了點頭,“家?似乎記事起就沒有什么印象,回或不回?zé)o異?!贝拶n玥有些動容地扭頭看他,路原楓完美的側(cè)顏無悲無喜,好象這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
崔賜玥道:“難道你沒有一個掛念的人?”
路原楓唇角一挑:“很少?大部是惦著他們早死,這也算掛念吧?”
崔賜玥有些無力道:“這樣掛念別人真累?!?p> 路原楓看了看她,薄唇微動:“但至少活的有目的,也有力氣?!?p> 崔賜玥還想說什么,路原楓修長的手指立于唇上,輕噓了一下,“別說話,陪我安靜的呆一會兒……?!?p> 崔賜玥覺的應(yīng)該拂袖而去,但還是沒有。似乎一想起萬相拼殺前的那番話,自己就會對這個男子讓步。似乎他的冰冷孤絕是因為不公,他的狠絕無情是無奈,而讓他放下心結(jié),玉面春風(fēng)是誘惑也是責(zé)任。
路原楓感覺著崔賜玥恬淡的氣息,沒來由的輕松和喜悅。這在他十幾年沉重的生命中是種偷來的奢侈,格外珍貴。兩人就這樣并肩而立,看著這無邊山色從青蔥直到灰暗。當(dāng)最后一縷霞光消失時,崔賜玥不再停留,衣衫翻動,轉(zhuǎn)身而去。路原楓沒動,只是靜靜地看著她消失的地方。
當(dāng)夜月上中天,崔賜玥躺在床上一直沒有睡著。她認(rèn)出來了!當(dāng)她剛醒過來時,她就認(rèn)出來了!初悟舞魂下手的就是路原楓!為什么?今日同樣的情景,他卻救了自己,為什么?若是再見,又該如何?身體無法負(fù)荷魂力時看到的那個溫婉女子是誰?為什么她如此讓人依賴和依偎?找不到答案的問題入了夢,第二日日上三竿之時,崔賜玥被孟潯堇的拍門聲驚醒。
孟潯堇瞪大眼道:“昨天大師引同葟師引閑聊,他們說風(fēng)啟太子險些被罷,還提到璟王什么的,好像風(fēng)啟最近亂的很。”崔賜玥心道為什么男子對這些事這么有興趣,這與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父親一個七品官,就是換了皇帝也沒什么影響。崔賜玥突然想到皇帝的位子還不如父親的穩(wěn)當(dāng),有些好笑。
同孟潯堇閑聊完轟動天下的消息,崔賜玥又恢復(fù)了低落的心情,還憑添著些煩燥和不安。吃過晚飯后,崔賜玥不希望自己再小屋里胡思亂想,就出了惜諳,又來到了瑤水湖。這里依舊空無一人,完全是一幅被世界遺忘的樣子。
崔賜玥在湖畔坐了下來,一只手托著腮,一只手拾了個木棍,無意識的在地上劃著。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一個冷清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崔賜玥!”
崔賜玥閉了閉眼睛,心道這一定又是幻覺,必須克服這種他處處都在的幻覺??墒?,“——崔賜玥!”崔賜玥回過神來,猛地回頭,星目如炬,冷清如玉!崔賜玥有些慌亂,下意識的伸腳將在地上劃的幾個字蓋住。
路原楓眸光微動,走上前低頭淡淡道:“那是什么?”
崔賜玥的臉燒的通紅,本能掩飾道:“沒有!”又轉(zhuǎn)移話題道:“你來這兒做什么?”
路原楓沒回答,卻一伸手將她拉了起來,那被沒有來得及銷毀的字跡露了出來,那是幾個楓字,還鑲著幾個繡鞋印。路原楓眸底璀璨,似乎扯拉下了天下的繁星,他輕輕一笑,聲音淡的好似沒說:“崔賜玥,你在寫我的名字!”
如此簡單一句話卻像春雷入耳,轟的她的耳朵都快要滴出血來,想反駁卻不知該說什么,只恨地上沒個縫讓她鉆進去。崔賜玥轉(zhuǎn)身欲逃,路原楓再次拉住她,比剛才更用力,崔賜玥被拉回到他身前。
路原楓貼近她,垂著頭盯著她閃避地眸子,一字字道:“崔賜玥,你……可以寫我的名字?!贝拶n玥心跳如鼓,微張著嘴,完全不知所措。路原楓笑了,冬雪春化般的神情入了崔賜玥的眼,也入了她的心。
這之后,崔賜玥的日子變了個樣。盡管家還是不能回,但崔賜玥沒有那么難過了。日子照舊,不一樣的是她換了練魂的地方,說是瑤水湖的太陽更美,這倒確是實話,因為她就是這么感覺的。
兩人從不相約,路原楓也并不是次次出現(xiàn),但只要出現(xiàn)就很準(zhǔn)時。問起來,他淡笑著約是心有靈犀了。路原楓話不多,但也決不是悶葫蘆,興趣來了也會侃侃而談。更多的時候只是淡笑著聽崔賜玥講東講西,看崔賜玥練魂。也時兩個人什么也不做,只是并肩而坐著看著云起云落。有時來了興致,路原楓會帶她上鴻頂,一覽四方天地,感受著絕頂處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