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你讓他走吧。”柴君嵐的聲音自床幃之后飄出來,聽著單薄而羸弱。
那大夫退下之后,東門嵩有些泄氣地站在床邊:“就你這身傷,別說到軒轅了,能不能到渡口還是個問題。總不能一路上都在止血,你難道是想留下一條血路嗎?”
柴君嵐搖頭,啞聲說道:“我原本也沒想留著這條命的,我明知這一戰(zhàn)就算贏了,也討不了好?!闭f完,閉上眼想休息,可又想起了什么,“我聽外頭的人說你捉到了懷玥?”
東門嵩冷哼一聲,“那賤人也真是命大,我那時見你一人在竹屋里,只當(dāng)她是死了,不想還活得好好的,腿腳利索著!她跑到隔壁討食,正巧被我?guī)讉€兄弟撞見。真是巧得慌!”
柴君嵐表情淡淡:“你跟一個小姑娘較什么勁?原本也是我在利用她。你讓她跟著到渡口吧?!?p> 東門嵩沒想明白,皺眉道:“英武堂在聊城,你讓她跟著我們干什么?我還得把你護(hù)送回去,你卻給我添個累贅!”
他對柴君嵐在中原的事情半知半解,但有這么幾個人讓他印象深刻,其中一個便是懷玥。他的屬下那時來報的第一件事,便是懷玥以嚴(yán)煙安危來威脅柴君嵐。
他對此事耿耿于懷,巴不得派人去把人殺了,可代掌事就一句話:“中原的事,我們不可插手過多,何況懷玥還是懷盟主的女兒?!?p> “武林正道沒她存活的地方了。”柴君嵐闔眼說道。他當(dāng)初也是因為沈壁對她的重視,才誘導(dǎo)她干了幾件糊涂事。閻王殿前走一遭,他覺得自己愧對君子之道。
然而,這個沒法在武林正道中存活的懷玥卻被關(guān)在柴房里啃饅頭。
昨夜從竹屋逃出來后,她在松樹林中過了一夜。天一亮,便順著一個方向走,想順著懸崖一角繞出去,但凡找到個村落也好落腳。
她生前也從那崖上掉下來,只知道西南方有個市區(qū)。好巧不巧,她去的地方正好也是柴君嵐的落腳之處。東門嵩的那些手下,兩個曾跟著柴君嵐在中原闖蕩了幾個月,懷玥不認(rèn)得他們,他們卻認(rèn)得懷玥。
唉,可憐她至今未知捉她的是誰,仇家背景大不大,有沒有官府的大。
懷玥一邊想著,把最后一口饅頭塞進(jìn)了嘴里,這才爬起身來摸黑找家伙。她被捉來時,看見門口的老板有些慌,想必這些人是來借宿的,不會久留。等他們下回進(jìn)來,她就一個勁沖出去,跟箭一樣別回頭就行了。
她在角落平臺處摸了一把鏟子,小心翼翼地將手上的繩索放鏟子利邊上磨了半宿,終于把繩子割斷了,躲到柴火后方。
這一等,等到了天明。
大夫前腳才給柴君嵐換了藥,東門嵩后腳便端了一碗鯽魚粥進(jìn)來。柴君嵐一邊吃,東門嵩一邊給他說說后面的行程計劃。
方才說了午后行程,卻聽見外頭有人敲門道:“關(guān)主,那婆娘想跑,被我們抓著了!”
東門嵩冷哼一聲,對著柴君嵐道:“看,多不省心!”
柴君嵐喝了口粥,似乎想起了什么,“帶她來見我,我有話要說?!?p> 東門嵩鄙夷地盯著他看,旋即語重心長道:“唉,你們柴家設(shè)立桃花門,名字取得不好,從太祖一輩就犯桃花劫。你也是聰明人,怎么還栽這跟斗?”
柴君嵐擺了擺手,不想解釋,蒼白的臉上還透著股倔強(qiáng):“我自有分寸。”
懷玥被押進(jìn)來時,東門嵩讓手下將人扣在外頭,待柴君嵐把粥喝完,才放人進(jìn)來。
懷玥本身是個十五歲的姑娘,未過及笄之禮,長了一雙鹿眼,俏生生的,很討人喜歡。不過原身的個性不討喜,即便長得好看,也及不上嚴(yán)煙的十分之一。尤其在東門眼里,更是一文不值。
東門嵩口中的‘婆娘’二字方要出口,眼角余光卻見某君子目光如刺,發(fā)作不得,只好咬牙切齒道:“得了,你別說話。我就當(dāng)她是尊佛一樣供到渡口,行了吧?”說完,讓手下放了懷玥,一起退了出去。
懷玥原以為東門嵩定會對自己動手,可忽然放了人,又把她留在柴君嵐房中意欲何為?她正想看看這第一君子到底是何容貌,卻見他滿臉纏著繃帶,只露出一對招子來。
柴君嵐似乎想通了什么,忽然問她:“懷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懷玥也不瞞他,只道:“我想回家?!彼肓艘灰?,先找到原身父母才是頭等大事,至少衣食無憂了,才能活下去。
柴君嵐道:“你這個時候回去不合適,道上的人都在找你。你沒死,他們也一定會追問我的下落,那時候,你父親的立場會更加艱難?!?p> 懷玥沒聽明白,就想沖著自己的邏輯給他說說,“他們問我,我就說我不知道,反正這事兒只跟我有關(guān)系,父親不會尷尬?!?p> “懷姑娘可以緘默,可懷前輩畢竟是武林盟主,你若死了,眾人只當(dāng)大義滅親,還認(rèn)這個盟主。你若回去,事情反倒棘手?!?p> 懷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對方只剩一雙眼睛,讀不出什么情緒來。她只明白了幾點:一,她父親是個武林盟主。二,武林中人都在找柴君嵐,她卻和柴君嵐在一起。
柴君嵐凝視著小姑娘的眼睛,發(fā)現(xiàn)那雙鹿眼清澈而靈動,坦蕩蕩的,不像以前那般躲躲閃閃。他伸過手來,溫和道,“把手給我。”
懷玥沒看懂他的套路,就當(dāng)握個手,直接伸了過去,驟然想起廝兒喚他的稱呼,便試探性問了句:“九爺有事?”
柴君嵐的手涼,小手被他抓在掌心時,還有些燙。他微微一怔,也不知是因為手心的溫度,還是因為那個稱呼,頓時連看著懷玥的神情也變得有些復(fù)雜,“你父親將你托付給我,我怎能將你丟下?明日出發(fā)去渡口,你跟著就好?!?p> 懷玥見他沒有敵意,便接著問:“跟著你到渡口,怕是有人不讓?!?p> 柴君嵐知她口中的“有人”是誰,莞爾道:“他不是說了,把你當(dāng)一尊佛供到渡口嗎?有我在,他不會拿你怎么樣?!?p> 柴君嵐的話聽似商量,實則已經(jīng)決定好了。這會兒把她叫來,怕是想探她口風(fēng)?懷玥不敢想下去,只得應(yīng)了。
好在后面的日子,馬隊一路都沒遇上什么大事,袁府的兵馬也只拿了點錢財就走,并未刁難他們。
走走停停一段時日,他們到渡口時,已是初秋。
草勢鋒芒見少,百花風(fēng)采漸逝,夏日離得越遠(yuǎn),沙崗越發(fā)金黃。賞秋的人看秋初山水,傷心的人觸景生情,尤其這個時候,更顯出凋零與垂死的意境。東門嵩不讓柴君嵐去看馬車外的景色,總是騎馬挨著他靠著的車窗邊沿走。
他們偶爾找個像樣的地方歇腳,東門嵩便會忙著給柴君嵐找大夫治傷看病,沒空理會她,只吩咐一個少年看著她。
懷玥閑來無事,又出不去,只得終日泡在堂前聽食客說是非,聊八卦。其中一個幾乎沒斷過的談資便與柴君嵐有關(guān)。
江湖第一君子來到中原,欲娶平江第一美人為妻。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奈何美人芳心暗許,早有歸處,愛上了一個江湖浪子。柴君子因妒生恨,多次殺害那浪子不果,最終墜入魔道,與魔教妖人為伍。
這一次,懷玥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身旁的小兄弟,就想套出一些話來。
果不其然,小兄弟年紀(jì)輕,終究沉不住氣:“你別聽他們瞎說,少主哪是如此心浮氣燥的人?”說完又怕被東門嵩發(fā)現(xiàn),趕緊把她拉到客店后院的涼亭里,走時還不忘順走桌上剩的一盒零嘴。
懷玥笑著拿了一塊桂花酥來吃,一邊問他:“他真沒想殺那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