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jīng)擦黑了,將軍府處處燈火輝煌,燈籠在微風里輕輕地搖曳,宋知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心中強烈的不真實感壓下去,眼眶卻不經(jīng)意的又濕潤了。這一條鵝卵石鋪成的小路,通往廚房,通往父親和崔氏的正房,也通往宋知馨的屋子,她幼年曾來來回回的走過多少次,挺著腰板,板著小臉,忙著做崔氏口中那個“懂事,識大體,穩(wěn)重,莫出頭”的宋家大小姐,循規(guī)蹈矩,毫無生氣。
“大小姐來了”,宋知馨院子的丫鬟們紛紛行禮,宋知憶才意識到,已經(jīng)到了。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么樣的心情去面對知馨。她怎么可能既揭破崔氏的真面目,又保護二妹妹不因此而受到傷害。。。
“大姐姐!大姐姐!”宋知馨不等丫鬟迎宋知憶進屋,就跑了出來,她拉著宋知憶的胳膊,上下看了看:“大姐姐這是好了么?我想你想的緊,去了幾次,你身邊這個死丫頭,都說你在睡著,不叫我進去?!?p> 碧煙連忙就要跪下,嘴上說著:“奴婢哪里敢,奴婢只是說。。?!?p> “好了,”宋知憶心里一陣暖,“晚上天涼,我們進去說話”。宋知馨本就是說句玩笑,沒有為難碧煙的意思,也笑著進了屋。
兩人并肩坐在一起,宋知憶開口問,“二妹妹,明日賞花會穿的衣裳,你可選好了?”
“早就選好了”,宋知馨讓丫鬟拿出一條嫩黃色的百褶如意月裙,“母親叫我配這對粉蝶金簪,大姐姐,好不好看?”
“好看!”宋知憶由衷的稱贊,宋知馨其實跟她只相差一年多,卻因為臉龐渾圓,還生著一對酒窩,看起來天真稚氣。崔氏為她選的衣裳和配飾,既襯托出了她的俏麗,又讓她看起來大方了許多。
“大姐姐,你明天會陪著我一起去吧?”宋知馨問道。
宋知憶不自在的低了低頭,又說“原以為我這幾日這么病著,賞花宴必然去不成了,新衣裳便也沒備好,不過今兒個好像好了些,明日你若想我陪著,我便陪你一起去吧?!?p> “衣裳有什么難的,我這兒還有兩身新做的,大姐姐你挑一件?!彼沃敖醒诀吲醭鰞杉乱律褋恚患壹t色銀絲邊的對襟起腰襦裙,一件湖藍色荷葉邊的百褶裙。
宋知憶知道,為宴會做的新衣裳,府里都會預備好幾套,以備不時之需。
“這一件就極好”,宋知憶有意挑了那件湖藍色的,“二妹妹有沒有藕色的珠花簪?”
“有是有,大姐姐可要怎么謝我?”宋知馨調(diào)皮的背過手,仰臉看著她。
“趕明兒你到我那里,喜歡什么就都拿走,好了吧!”宋知憶寵愛的捏了捏宋知馨的圓臉。
“那還差不多,一有什么好東西,母親就先送到大姐姐那里去了,我可要拿個夠本”。宋知馨起身親自去拿首飾盒,宋知憶看著她的背影,淡淡的嘆了一口氣。二妹妹雖然自私嬌縱,卻并未直接傷害過誰,她從今以后就要全力以赴的對付崔氏了,等二妹妹發(fā)現(xiàn)真相的那一天,一定不可避免的會受到傷害。。。
只是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宋知憶緩了緩,又說:“這幾日母親為我擔驚受累,愁眉不展。明日我天不亮就偷偷來找你,等出府的時辰到了,我們一起給母親一個驚喜,叫母親高興高興,二妹妹說好不好?”
“好!大姐姐一向假正經(jīng),病了一場,反倒有趣了許多!”宋知馨高興的回應。
又說笑了一陣子,約莫著崔氏那里定然會派人來打聽自己的狀況,宋知憶便帶著碧煙回到了閨房。一進院子,宋知憶就捂著肚子對碧煙說:“快扶著我?!北虩焽樍艘惶?,大聲問:“大小姐這是怎么了?”
“我肚子不舒服,可能出去走這么一趟,累著了”。宋知憶捂著肚子,皺起了眉頭。
“大小姐,要不要叫大夫來看看!”碧煙有點著急起來,扶著宋知憶進了屋,歡兒和其他幾個三等丫鬟也磨磨蹭蹭的進來了。宋若安搖搖手,說要躺著,讓她們都出了屋子。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就聽到崔氏的大丫鬟木香的聲音。宋知憶在床上翻了個身,等木香走了,她才喚碧煙進屋,看著她一字一字的說,“碧煙,我知道母親疼我,總叫你護著我,但是你若多言多語,行為出格,別人難免也會看輕我。明日去賞花會的,非富即貴,你要記住,一切看我的臉色行事?!?p> “我聽大小姐的就是!”碧煙單純的很,一口答應下來,并未察覺宋知憶有什么不同,“只是小姐的身子,明日真的能去嗎?”
宋知憶點點頭:“我睡下了,明日你天不亮就叫我起來,不要驚動院里的其它人,我們偷偷到二妹妹屋子里去?!?p> 碧煙年紀還小,聽了不由得很興奮,脆生生答應下,鋪好床伺候著宋知憶躺下,就下去了。宋知憶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將明日要說些什么話,做些什么事,可能見到什么人,翻來覆去的想了又想,總覺得自己的計劃不夠穩(wěn)妥。這幾日,憑著重獲新生的一股狂喜支撐,她做了許多事,說了許多話,可此時夜深人靜,她忽然很心慌很緊張。她知道自己不善于算計人心,身邊也沒有一個得力的助手,面對的卻是崔氏這樣精明的對手。她這樣粗糙的計劃,真的能過關(guān)嗎?
就這樣前思后想到天蒙蒙亮,宋知憶才淺淺的睡著,在睡夢中,她見到自己在賞花會遇到了薛良書,崔氏當著眾夫人的面,將他們的親事定了下來。宋知憶一下子驚醒,看到捧著手帕正要叫醒她的碧煙,才意識到,要出發(fā)了。
她這里的丫鬟們都是崔氏送來的,一向喜歡偷懶,這時候還都在睡夢中,誰也不知道自家主子已經(jīng)偷偷的穿過小路,到了二小姐的閨房。
宋知馨也已經(jīng)起來梳洗打扮了,她第一次參加賞花會,面上藏不住的興奮。
“大姐姐快來!”宋知馨拉著她坐到梳妝臺前,叫丫鬟們來幫她打扮。
“好。”宋知憶點點頭。她屋里梳頭打扮的丫鬟們,都是崔氏訓練過才安置到她院子里的,梳什么發(fā)髻,用什么顏色的胭脂,也都是崔氏早就囑咐過的,向來不會問問她這位嫡出大小姐的意見。崔氏常常暗示她生的太過艷俗,打扮上面必須要壓住輕浮之氣,因此她的臉上向來脂粉厚重,前簾又厚又長,加上她在外人面前刻意的拿捏著架子,不茍言笑,同齡的各家小姐們明里暗里都在笑話她打扮老氣,古板無趣,崔氏便說,她們是嫉妒宋知憶年紀輕輕就有當家主母的高貴氣派。
宋知馨的丫鬟們細細的為她梳妝打扮。她端詳著菱花鏡中十四歲的自己:雙平髻,珠花簪,妝容清雅,恰到好處。
她輕輕開了口:“多涂些粉吧,把前簾放下來?!?p> “大姐姐,你這樣真好看??!天上的仙女都比不過?!彼沃捌^端詳她,“你以后別涂那么多那么厚的胭脂水粉了,老氣橫秋的,一點不好?!?p> “母親說那樣好,我就覺得好?!彼沃獞浀恼f了一句,看著丫鬟為她又涂了一層粉。
梳妝完畢,她換上了宋知馨的那條裙子,宋知馨的身材本就比她豐潤些,這幾日她又瘦了很多,一半是思慮過重,一半是有意餓的,因此宋知馨的裙子穿在她身上頗有些不合身。
宋府沒有一起用早飯的規(guī)矩,兩位小姐剛坐下來吃了些東西,就聽見簡媽媽的聲音。宋知憶不由自主的掉了湯勺,忙掩飾著悄聲對宋知馨說:“二妹妹,我先躲躲。”
宋知馨擠擠眼睛,剛想叫丫鬟把簡媽媽迎上來,崔氏已經(jīng)進來了。
“一大早的,母親怎么來了?”宋知馨上前挽住她的手臂。
“二小姐今兒可真漂亮!”簡媽媽的聲音響起,躲在屏風后的宋知憶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馨兒,母親知道你為了今日的賞花會,準備了好些日子,只是。。。你大姐姐病了好些日子,身子弱,恐怕去不成賞花會。你大姐姐心思重,母親帶著你去,把她剩在家里,她心里怕是不好受,母親想想就心疼。所以,今日這賞花會,就不去了吧,等你大姐姐。。。”
“大姐姐還不快出來!”宋知馨噗嗤一聲笑出來。
宋知憶緩緩走了出來,簡媽媽愣了一下,忙笑著說:“大小姐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還有些暈?!彼沃獞涀旖呛?。
崔氏一臉心疼的迎了上去,“我的憶兒,昨兒個剛暈過,怎么不好好歇著,一大早就到你妹妹院子里來了。”
宋知憶聽到那熟悉的聲音,心里做了再多的準備,仍然泛起惡心,她忍住各種涌上心頭的情緒,假意滿臉笑容的環(huán)抱住崔氏的胳膊,“母親,女兒想給你個驚喜呀!”
“你身子真的好了?不能去就不要硬撐著,母親知道你想去賞花宴,只是你這幾日身子這么虛弱,不如等到明年再去吧。我叫你二妹妹在家陪著你?!贝奘弦贿厹厝岬睦碇沃獞浂叺乃榘l(fā),一邊在她耳邊低語著。
聞到崔氏身上熟悉的桂花香,宋知憶反胃的想要立刻推開她,好在宋知馨撅著嘴上來拉崔氏,“母親跟大姐姐說什么悄悄話,難道是在說笑我不成?!贝奘嫌H熱的點了點知馨的額頭說“哪都有你,都多大了還沒個正經(jīng)樣子。”
宋知憶看著這一幕,不由得笑自己前世被哄騙的厲害,竟看不出來,崔氏對自己的愛護和教導,都是那么的虛假刻意,而對著宋知馨,卻是那么的自然和寵溺。
“母親就聽我這一回吧,二妹妹準備了這么久,若是因為我不能去,我心里可要難受幾日了。”宋知憶垂下眼說到。
崔氏見宋知憶一臉病容,不疑有他,便慈愛的點頭說:“罷了,你是母親的心肝寶貝,就聽你的吧。今日是你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露臉,在那繹王府,貴夫人們都會仔細相看,憶兒記得不要像別的小姐們那樣多言多語,只管端莊高貴地坐在一邊,拿出將軍府大小姐的架勢來?!?p> “夫人,時候不早了”,簡媽媽在一邊提醒,崔氏連忙一手牽著一個女兒,登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