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dāng)日,黃泉熱鬧非凡,木苡作為主人,立于迷蘿花海前恭迎賓客。
齊莙按時來赴約,他將賀禮交給木苡:“恭喜?!?p> 木苡并未直視他,微微頷首,算是回應(yīng)。
賓客入席,典禮開始,新人祭月,而后拜尊長。
木苡端坐高堂之上,另一邊的位置卻是空著的。下方煤炭和顧端兩人并排站著,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恭恭敬敬的向她行禮。
齊莙坐在上賓席,他朝著新人的方向望去。明月高懸,清透的月色一瀉而下,迷蘿盛放。煤炭和顧端一身大紅色喜服,顯得格外顯眼。
“禮成!”
鬼差高亢的聲音響起,齊莙看見木苡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像是得償所愿的信徒。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明顯,木苡忽然朝這邊看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齊莙清楚的看見木苡的笑容落下,定定的盯著自己看。
這場注視長的不可思議,但其實也就不過是是短短的須臾。她忽然又笑了起來,笑的眼睛彎彎的,像是張嘴說了什么。耳邊是喜悅的嘈雜,齊莙并未聽清,但他明明白白的看見了她眼角滑下的淚珠。
月色之下迷蘿盛放,花叢之中蝴蝶翩翩起舞。
片刻之間,齊莙發(fā)現(xiàn)飛舞的蝴蝶飛的越來越高,漸漸的朝月亮的方向飛去。粘在翅膀上的粉末在震動時從高空墜落,掉進(jìn)月色里,入目盡是跌下云端的星子。
這一刻的黃泉,不似在地府,更像是仙境。
齊莙垂下眼,不再和木苡對視,藏在袖中的手卻不知在什么時候握的死死的。閉上眼就是木苡剛剛的笑容,腦海中以往木苡和齊莙的對話一幕幕浮現(xiàn)。
原來,這就是她當(dāng)初說的百蝶朝月。
他睜開眼,一片清明。
城主之女大婚,大赦黃泉,無間地獄破天荒的減輕了桎梏,給了獄中人三日的喘息。
白芨與沈艾并肩走著,跳動的火苗倒映在兩人的眼底。
沈艾這些年在他面前愈加沉默,再不復(fù)以前的神采飛揚(yáng)。白芨想了想,道:“沈艾,今天這樣的日子難得,你干嘛板著一張臉?!?p> 沈艾并不想接他的話,面不改色:“不過是有人在我耳邊聒噪罷了?!?p> 要不是眷藍(lán)先前邀自己一同前往,白芨現(xiàn)在扭頭就走??傻人搅说胤剑焖{(lán)在沈艾進(jìn)去之后把他攔在門口,面有難色,十分委婉的告訴白芨計劃有變,今天就只宴請沈艾一人。
白芨頓時無話可說,他往里瞟了沈艾一眼,嘖嘖嘴,十分識趣的走了。
美人設(shè)宴,這不得扒掉一層皮。
沈艾一進(jìn)來發(fā)現(xiàn)桌上有酒眼睛都亮了,他許久沒喝過酒了。
每逢木苡心情不好,她就會狠狠處罰無間地獄里打架犯事的倒霉蛋,事后又會覺得罰的重了,就會給倒霉蛋一些自己釀的酒。除此之外,她不允許無間地獄里出現(xiàn)一滴酒,幾次殺雞儆猴下來,再沒人敢犯。故而他眼下正饞得很,白芨早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眷藍(lán)站在門口,她一直等到白芨的身影消失不見才轉(zhuǎn)身,火焰漸漸合攏,恢復(fù)原樣。沈艾靜靜地坐著,眷藍(lán)緊張的攥緊了衣袖,深吸一口氣,努力的放松自己。
沈艾似有所感,他輕輕地笑了一下:“是你請我,緊張什么,過來坐?!?p> 眷藍(lán)被他的笑容感染,心里忽然就不緊張了,她走到桌邊坐下。桌上擺著兩碟糕點,精美異常,不像是地府的東西。
還有一壺酒。
這些都是眷藍(lán)向木苡求來的。
沈艾看見酒的興奮勁過后,才想起來眷藍(lán)是個愛干架的主:“眷藍(lán),你是不是又去和人干架了?受傷沒有?”
“沒打架,前些日子城主來找我問些事,給我的贈禮。想著大人許多年沒喝過仙釀了,才請你來的?!彼沽藘杀?,舉起酒杯:“大人,這些年一直都想跟你道謝,卻始終沒有機(jī)會。今天便借花獻(xiàn)佛,沾沾黃泉的喜氣,這一杯酒,謝大人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若非你出手,我早該死于那場爭斗之中?!?p> 眷藍(lán)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下一刻就被辣的直咳嗽。她現(xiàn)在算是明白為什么當(dāng)時木苡要將這兩碟子糕點一起給她了,合著是酒太烈怕自己緩不過來。
沈艾被她的樣子給逗笑了,他舉起酒杯:“為醫(yī)者博愛萬物,救濟(jì)蒼生,豈能見死不救。分內(nèi)之事,何須言謝。”
意料之中的回答,眷藍(lán)等稍緩過來,接著倒酒:“這一杯酒,謝大人在凌霄殿中為我求情。若非你求情,我早該在斬妖臺魂飛魄散了?!?p> 沈艾沉默片刻,愧疚的看著眷藍(lán):“此事并非你一人的錯,我亦有很大的責(zé)任,豈能將所有錯處都推到你身上。因我而起,不必言謝?!?p> 眷藍(lán)內(nèi)心五味陳雜,她提起酒壺卻遲遲不向杯中倒酒,僵在半空中。沈艾看出她的異常,有些疑惑:“你怎么了,可是舊傷又復(fù)發(fā)了?”
你怎么能這么好呢?
眷藍(lán)緊咬著嘴唇,笑著搖搖頭:“是這酒后勁有些大,醉意上頭了。”
這一杯酒倒完,眷藍(lán)起身,她施法做了個結(jié)界。周圍變成了天山的景色,冬雪皚皚,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
她舉起酒杯:“這一杯,謝大人這些年的照拂,我才沒死在這無間地獄中?!本焖{(lán)說完,她卻并未喝酒,只是定定的看著沈艾。
沈艾垂下眸子,將酒一飲而盡,低聲自嘲:“是我貪心不足,才讓你遭受這些。我欠你的,如何都彌補(bǔ)不了,眷藍(lán),你不能言謝。”
眷藍(lán)看著沈艾將酒喝完,她才笑著喝下酒。烈酒入喉,嗆的她眼淚不受控制的流。
酒是好酒,三杯下肚,沈艾喝的暈乎乎,自從來了地府他就再沒喝過這樣的好酒了。
大雪忽然停了,溫暖的陽光灑在山間,積雪從枝頭落下,樹枝在空中飛舞。
兩個身影忽然前后從高空墜落掉在厚厚的積雪中,血染透了衣衫,迅速的將積雪染成了紅色。片刻后,其中一個身影強(qiáng)撐著起身,她看見不遠(yuǎn)處的雪坑中躺著一個毫無生氣的身軀。
確認(rèn)那人真的死了之后,她脫力的倒下去,如釋重負(fù)的長出一口氣。
我贏了。
積雪沾染了鮮血,似乎是也有了溫度。
山間又開始落雪,鵝毛般的大雪紛紛落下,很快就將雪坑填滿,只剩下淡粉色的花朵。
一個男人背著背簍從山間走來,背簍里有好幾朵上等的雪蓮花。他穿著青色的衣衫,撐著傘,像是雪中傲立的翠竹。
男人發(fā)現(xiàn)了雪下的異樣,他費力的將兩個雪坑中的人搬出來,卻發(fā)現(xiàn)其中一個早已沒了氣息,被凍的很僵了。而另一個小妖身子還有余溫,剛剛斷氣。
他忍不住的嘆息,自己應(yīng)該早點下山的,她或許還有救。
男人在將她葬在不遠(yuǎn)處的杏樹下,不曾立碑。
來年春日回暖,杏花開滿枝頭,夏日碩果累累,樹下鈴蘭盛放,滿地芳香。
男人撐著傘走遠(yuǎn)了,最后消失在雪中。
沈艾醉了,放松了自己。
眷藍(lán)恍如看見了當(dāng)年在天山那個和慕秋涼斗嘴的人,臉上是爽朗的笑容,眼里是對蒼生的悲憫,活潑而又真實。
她顫抖著伸出手,今生第一次觸碰到了沈艾的臉頰:“沈艾,其實當(dāng)年我并未等到你來,就已經(jīng)死在漫天的冰雪中了。沈醫(yī)仙.......愿你早日重歸仙班,此后仙途坦蕩,一片光明?!?p> “其實你從來都不欠我什么,放下吧?!?p> 剛來地府時她對沈艾說,若時光重溯,請他一定不要救自己。如今過了這么多年,兩條不該相交的線終于分開,再不會相遇了。
結(jié)界分崩離析,屋子里一頭黑狼蜷縮在男人腳邊,嘴邊溢出一縷紅線,緩緩的沒入被烈火炙烤的土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