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冥身形極快。不過茶盞功夫,我便被他小心地安置在別苑的溫泉中。泉水微燙,蒸起的霧氣帶著淡淡藥材和硫磺的味道。
我輕輕吁了一口氣,微閉雙眸,將自己脖子以下全部浸在水中,櫻唇微啟,“下來。外衣脫掉?!?p> “屬下不敢?!币冠す蜃诔剡?,身上的衣袍因為安置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濕了大半,剩下的部分也已經(jīng)被水霧浸得微濕,就那么貼在身上,精壯的身材隱約可見。
“你就忍心讓我坐在硬邦邦的石階上?”我挑眉。其實池底的石頭頗為圓潤,坐在上面很是舒服??纱嫘淖脚冠さ奈沂遣粫p易放過他的。
“屬下不可僭越!”夜冥的聲音中已經(jīng)聽出微微的緊張。
“命令?!蔽衣唤?jīng)心。
“……是?!?p> 衣料磨擦的窸窣聲響起。隨后,便感覺水波輕漾,一雙有力的手臂將我輕輕抱起,放入懷中。
我唇角微勾,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雙手環(huán)住他精壯的腰身,卻感覺到他本來微僵的肌肉猛的一緊。
“太硬了,硌人!”抬手戳戳他胸口緊繃的肌肉,輕聲嘟噥道。
于是,臉頰隔著衣服感受到肌肉一點點軟下來,唇邊泛起一抹壞笑。
忽然想起之前口中的腥甜,隨手抓起夜冥的一只手:“我咬了你哪只手?”
“沒有……沒咬……”夜冥慌亂地縮回手,把兩只手都背到身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否認(rèn)。
“說實話!不然你以后休想接近我!”我眉毛一立,語氣有些嚴(yán)厲。
夜冥無法,只好伸出左手。
看到傷口的一霎那,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只見他左手小魚際已經(jīng)被我咬的面目全非,傷口深可見骨。如今傷口處被溫泉泡的發(fā)白,皮肉翻卷格外嚇人。
“有藥么?我給你包扎一下!”我心里一抽一抽的疼,語氣軟了許多。
“這種事怎可勞煩小姐?!等會叫蒼來處理就行了!”夜冥迅速背過手,說什么也不肯讓我上藥。
“疼么?”
“不疼的!小姐無需自責(zé)?!币冠ばθ轀睾?,感受不到一點點受傷后的難過痛苦。
“怎么會不疼?都被我咬成這樣了!”也不知怎的,此刻的我格外心軟。
“且不說為小姐受傷是屬下的榮幸,單說和小姐比起來,我這點傷又算得了什么?”夜冥見我皺眉,伸手扶平我額頭的皺紋,“小姐重傷之身未曾痊愈,就能夠忍受‘璇璣丹’如此狂暴的藥力,忍受全身經(jīng)脈幾乎漲裂的痛苦,屬下這點皮外傷算得了什么!”
夜冥的話說的我有些汗顏。畢竟這個身體里裝著的是個28歲的靈魂,意志力強大很正常。不知道該如何接話,浴室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說說吧,這個功法是怎么回事?!蔽掖蚱屏硕虝旱某聊_始了解該了解的東西。
“是?!币冠ゎD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然后緩緩說道:“璇璣閣中除雙圣使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與閣主有……親密關(guān)系,以免在遇事時不自覺帶入個人情緒,影響事情的發(fā)展或者閣主的判斷。當(dāng)然,若是閣主有特令也可以,但此人不可繼續(xù)在閣中任職,只能做為閣主的侍者貼身服侍。除非此人有特殊貢獻,由長老和其他高層經(jīng)過考驗后方可繼續(xù)任職?!?p> “什么貢獻?救閣主性命算么?”我低聲問道。
“救閣主姓名是所有成員的基本要求,不屬于特殊貢獻?!币冠ふ?jīng)的語氣中帶了幾分笑意。
“哦,要求真高?!蔽野櫚櫭?,“繼續(xù)?!?p> “雙圣使所修煉的功法與閣主相輔相承,更有近似于契約的效力,不用擔(dān)心圣使會做出有損閣主或璇璣閣利益的事。功法一旦開始修煉,靈魂上會有隱隱的烙印,不會影響修為,卻終生不得背叛閣主,否則要承受萬蟲噬魂之苦。數(shù)百年前確實有圣使背叛閣主,其死狀痛苦凄慘無比?!闭f到這里,夜冥的聲音中難得帶了幾份沉重。
“你甘心么?”抬頭看向夜冥被蒸氣熏的泛紅的臉,心下對這個詭異的功法有些排斥:對于我這個被命運和一個名叫“責(zé)任”的枷鎖束縛而極度向往自由的人來說,這樣的功法與那些近乎洗腦的言論大同小異,讓我從骨子里感到厭惡和排斥。當(dāng)然,在主次不同情況下,厭惡感會輕很多。
“不甘心么?”夜冥低低地嘆息,“自從我被選中成為圣使候選人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不再屬于我,而是屬于我的主人——第60任閣主。也許有不甘,有不忿,甚至憤怒,但最后都歸于平靜:因為我們都知道,我們未來的主人是與眾不同的。最后,我終于成為圣使,那一天,我坐在房間里,心里是慶幸的:因為我即將屬于我的主人:她是鳳星,異世而來,涅槃重生,最后君臨天下……”
“你說什么?”我聞言一驚,猛地從夜冥懷中彈身而起,揚起一片水花。
“小姐,你不用擔(dān)心,這個秘密只有長老和雙圣使知道,護法以下知道的都是改過的內(nèi)容。您是納蘭淺玥,又不是納蘭淺玥。只有新生的納蘭淺玥才會成為璇璣閣主,成為我的主人,我的妻主大人,我生命和靈魂的主宰!”夜冥雙手扶住我的肩,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我,里面閃爍的是忠誠、信任、慶幸、欣喜……
我驚疑不定地看著他,對他們知道我是穿越而來感到詫異,還有深深的疑惑,周身不自覺地散發(fā)出絲絲縷縷的殺意。
“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今晨鳳星驟顯,正應(yīng)了先代閣主的語言,而你剛好昨夜重傷垂死,今晨忽然轉(zhuǎn)醒?!?p> “也許是巧合呢?”
“不會的。夜冥自然的伸手撥開粘在我臉上的濕發(fā),柔聲道,“璇璣閣在四國都有分布,在預(yù)言之后便調(diào)查了所有名字中有‘玥’字的女子,是至尊血脈的只有您一人。再加上您經(jīng)歷生死之后性格大變,所以才能確定您就是未來閣主?!?p> “至尊血脈又是怎么回事?”
“其實就是身份尊貴。您的母親貴為寧雅公主,又是侯府正妻,所生的女兒自然是身份尊貴的女子了。”
“不止吧?!蔽也[著眼睛斜睨夜冥,總感覺他有所隱瞞。
“小姐,有些事不是我能夠決定是否告訴您的。我只能說,小姐的生母是天下最為尊貴的女子,就是皇帝見了都要躬身行禮的。但此事目前還不能告訴小姐。等到時機成熟,屬下一定和盤托出,絕不隱瞞。”夜冥的表情格外鄭重。
我知道里面隱藏的秘密不是現(xiàn)在的我能夠涉及的。為今之計,就是拼命修煉,早日達到相應(yīng)的高度。
不在這些遙遠的事情上糾結(jié),思緒就開闊許多,驚疑不定的心和狂亂的心跳在夜冥的溫柔如水中緩緩平靜了下來。忽然覺得命運真的很諷刺:歷死重生,仍逃不開沉重的枷鎖。唯一的區(qū)別就是從今以后,我是為自己而活,為自己在意的人拼盡全力,可以活的肆意而瀟灑。
“預(yù)言的內(nèi)容是什么?”忽然覺得有些疲憊,緩緩靠進夜冥的懷抱,懶懶問道。
“璇璣之玥,至尊血脈;歷經(jīng)生死,異世芳魂;涅槃重生,鳳主臨天?!币冠ぞ徛暬卮?,,攬著我的手臂微微收緊。
“嗯?!蔽椅㈤]雙目,輕輕哼了一聲。
“小姐,如果是您的話,即使要將我的生命甚至靈魂與您聯(lián)系在一起,我是心甘情愿的。我的主人!”溫潤中略顯低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連同溫?zé)岬臍庀⒁煌瑖娫诙H。
我輕輕一震,抬首看向聲音的源頭:夜冥一張被蒸得通紅的俊臉上,一雙帶著羞意卻又無比堅定的眸子牢牢地望著我,那里面爆發(fā)出一種名叫忠誠信任的洪水,將我迅速淹沒。
“我?”我有些發(fā)愣。
“是的,只是您?!?p> 聽著夜冥堅定的聲音,我的喉嚨有些發(fā)堵,一種可以稱之為感動的情緒在我胸臆間緩緩升騰……
“咳咳!”我掩飾般輕咳兩聲,“那長老呢?”
“長老就是卸任以后尚在人間的先代閣主?!币冠せ卮鸬?,“閣主壽命很長。飛升之前會留在閣內(nèi)閉關(guān)感悟天道,輕易不會出世的?!?p> “那歷任圣使呢?”
“呃……”夜冥有些支支吾吾,“因為圣使存在的特殊性,大多成了閣主的夫人或者夫君,隨侍在側(cè)?!?p> “就沒有一同飛升的么?”
“只有第一任閣主的夫君與閣主一同飛升了?!?p> “不是說功法相輔相承么?怎么不一同飛升?”對于這些認(rèn)知以外的事,我?guī)缀醭闪撕闷鎸殞?,“難道閣主沒有夫侍么?”
“他們都為閣主擋了雷劫灰飛煙滅,包括侍主們……”說道后面,夜冥的聲音愈發(fā)低沉,“我們只能為這些夫侍們建衣冠冢,留名于世?!?p> “不會吧!”我大驚,“這雷劫簡直是飛升者的噩夢!”
“不過,為閣主現(xiàn)身本就義不容辭,更何況是閣主的夫君夫侍!”
“歷任閣主都是女子么?”
“是的。璇璣閣的圣物在最后認(rèn)主儀式中只認(rèn)可女子血脈,所以璇璣閣主一直都是女子?!?p> 我心中有些好笑:若是此次穿越附到男兒身,那我不是虧大了?!
“夜冥,無論如何你要保護好自己!生命只有一次,切不可莽撞行事。若有一日我不幸被俘,切莫沖動救人,而是要集結(jié)一定力量徐徐圖之,謹(jǐn)慎行事。我有自保手段,切莫為了救我折損人手。記住了么?”
“小姐,讓您只身涉險是屬下等的失職。您若身在敵手,多過一日便會多受一日的苦,屬下絕對不能容忍!”夜冥說的斬釘截鐵。
“夜冥,記住我的話!”我嚴(yán)肅道。
“是!”我少見的嚴(yán)肅令夜冥不自覺地依令而行。眼中雖有不解,卻仍是答應(yīng)了下來。
我嘆息著搖搖頭,心下暗道:慢慢來吧,觀念的改變不是一蹴而就的。
一早折騰到現(xiàn)在,伐脈洗髓之后又泡了許久的溫泉,身體極度疲憊。我更明白藥物對身體的改造不止如此。充足而良好的睡眠對我來說至關(guān)重要。至于夜冥,我心里對他已經(jīng)稍微放心。
于是我的眼皮就越來越沉,靠在夜冥的懷中,只嘟噥了一句“回吧”便沉沉睡去,再無以往的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