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越兒一連吃了三天螃蟹。
早膳必有蟹黃湯包,午膳有清蒸螃蟹,晚膳有蟹黃豆腐羹、蟹粉獅子頭、蔥姜爆炒蟹....
每日里的菜式并不重復(fù),可是來來去去總離不開螃蟹。
到了第三日午膳時候,唐越兒終于徹底膩味了,對著盤子里的大螃蟹吐起了酸水兒。
問了菱枝,這些怎么都吃不完的螃蟹究竟是哪里來的,菱枝回說,是因為朱鈺聽說她喜歡吃螃蟹,便命后廚的人將江南春的螃蟹全都給買了回來,足足有幾十簍子呢,一只也沒給江南春留下。
唐越兒卻不信。
幾十簍子螃蟹可不便宜,就因為她喜歡吃,朱鈺就讓人全給買回來了?
信他有錢,不在乎銀子,可是怎的也不信他會這般好心。
唐越兒空著肚子來到朱鈺的書房。
朱鈺正在用午膳。
桌案上四五碟清淡時蔬,唯一的葷菜是一碟粉蒸酥肉....不過所有的菜式都和螃蟹毫無干系。
朱鈺一手端粉瓷小碗,一手拈一雙象牙筷子,慢慢的吃著,沒什么胃口的樣子。
唐越兒看著一桌的清淡菜式,倒是很有胃口。
喚墨云給她也添副碗筷來,就聽朱鈺道:“你不是喜歡吃螃蟹?這些清淡小菜你吃不慣的,還是回去吃你的螃蟹,喝你的桂花釀吧。”
不咸不淡的語氣,一如往日不帶絲毫情緒,唐越兒卻分明聽出幾分嘲諷的意味來。
這個人又是怎么了?自己不過就是在江南春吃了一頓螃蟹而已,他還能為這個不高興?
不過自己既然要與他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不好和他計較,不然惹得他更不高興,將自己趕出去,自己就只能再回去吃螃蟹了。
唐越兒決定順毛摸,不與朱鈺抬杠。
拈起筷子先夾了一塊粉蒸酥肉喂進(jìn)嘴里,邊嚼邊笑道:“你可別再提螃蟹了,我此時聽見螃蟹兩個字就想吐?!?p> “哦?”朱鈺眉心微挑,“吃膩了?”
唐越兒點頭,“膩了?!?p> 朱鈺又道:“不妨,江南春酒樓還在,過幾日等你再想吃螃蟹的時候,還是可以去的?!?p> 唐越兒又夾了一塊粉蒸酥肉,再喂一口米飯進(jìn)嘴里,鼓著粉腮兒邊嚼邊搖頭。
“不去了,不去了,再也不去了?!?p> 朱鈺向來吃得少,半碗米飯用過,便放下了碗筷,起身到一旁漱口,才轉(zhuǎn)過了身去,唇邊不覺掠過一抹笑意。
抿抿唇,將笑意斂了,吩咐墨云:“讓人熬些姜茶送來,記得放幾顆玫瑰紅糖?!?p> 待姜茶送來,唐越兒正好也放下了碗筷,就聽朱鈺聲音溫沉道:“喝了吧,祛寒的?!?p> 唐越兒不知朱鈺為何忽然又變得這般好心起來,但是也知道螃蟹性寒,自己吃了這幾日的螃蟹,確實需要祛一祛身體里的寒氣。
于是乖乖的捧起姜茶來喝。
許是放了玫瑰紅糖的緣故,喝起來又香又甜,帶著一絲絲兒的辣,很落胃,讓唐越兒覺得心里暖暖的。
桌案上碗碟都收拾干凈,兩個小僮又往錯金流云博山爐里添了薰香,裊裊細(xì)煙,散出清浮縹緲的香味兒,淡去了飯菜飲食余留在書房里的人間煙火氣。
唐越兒蹙起秀巧的鼻尖輕嗅,是了,難怪朱鈺身上也是這種清浮縹緲的香味兒,想必是每日里待在書房,整個人難免被這香味兒沾染浸潤。
“你這書房里薰的是什么香,怪好聞的?!碧圃絻荷钌钗豢跉猓χ鴨栔焘?。
朱鈺坐在書案后,手里隨意翻著一本書,低垂眼簾,淡道:“此香名為浮生一夢?!?p> 浮生一夢,好文縐縐的名字...
唐越兒又問:“有什么講究嗎?”
朱鈺翻書的手停住。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你也是自幼讀書習(xí)字的,應(yīng)該明白其中含義?!?p> 唐越兒還真不明白。
自幼讀書習(xí)字的是嘉陽郡主顧明茵,自幼舞刀弄劍的才是她唐越兒。
不過朱鈺不是不喜歡顧明茵么?又怎會知道顧明茵的事情?
“你怎知我自幼讀書習(xí)字?”
唐越兒的語氣里帶著疑惑不解。
問得朱鈺微微怔住。
細(xì)想之下,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知道這小女子自幼讀書習(xí)字,還知道她繡工精湛,擅茶藝,好風(fēng)雅,寫得一手簪花小楷神似衛(wèi)夫人真跡,京中諸多閨秀名媛,鮮有人可及。
這些事情,其實從前也只是聽旁人偶然提起過,不知怎的就記在了心里。
朱鈺怔忡不答,墨云和晴雨一直在旁整理朱鈺的衣物,此時捧了幾件蟒袍出來,給他挑選。
“王爺要穿哪件?”
朱鈺看了一眼,指了一件杏黃緞織金四合如意云紋團(tuán)蟒袍。
墨云和晴雨就將蟒袍捧下去熨燙。
唐越兒沒再追問。
朱鈺繼續(xù)翻著手里的書。
書房里安靜下來。
四下的窗扇都開著,窗外是秋陽高照,晴空萬里,廊下擺著一溜新開的桂花盆栽,午后微風(fēng)蕩起門簾,攜淡淡花香吹入書房里來,留下一片清涼。
唐越兒一小口一小口的啜著姜茶,再悄悄看朱鈺,修長手指緩緩翻動書頁,俊雅眉目間是難得一見的溫和神色。
原來他平日里無事時,是這般意態(tài)悠閑的模樣。
想想也是,皇子嘛,本就是天生的富貴閑人命。
然而二人甚少有這樣彼此相對,同處一室卻靜默無言的時候,坐得久了,唐越兒心里滋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是什么感覺?
哦,對,也是從說書先生那里聽到的一個文縐縐的詞兒。
歲月靜好。
*
唐越兒騎著雪團(tuán)兒,郭起帶一眾侍衛(wèi)前后簇?fù)碇焘暤鸟R車,一行人不疾不徐,慢悠悠往昌順坊去。
是去赴五皇子,景王朱銘的婚宴。
朱鈺并沒有打算帶唐越兒一起去,是兩個小僮服侍朱鈺更衣,換上那件杏黃緞織金四合如意云紋團(tuán)蟒袍,唐越兒才知道朱鈺要出門去吃喜酒。
當(dāng)即便決定跟著朱鈺一起去。
不為別的,就為吃了這幾日的螃蟹,嘴里沒滋沒味兒的,想想那皇子大婚,喜宴上必是山珍海味,正可以飽一飽她的口腹之欲。
朱鈺心中有所顧慮,不愿讓唐越兒跟去,無奈她執(zhí)意要去,也只得由著她了。
一行車馬行不多久,來在景王府正門前。
皇子大婚,場面自是非比尋常的熱鬧。此時天光正好,已有許多官轎與車馬,絡(luò)繹不絕,往來于景王府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