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一丈紅

　　等姑娘們?nèi)康烬R，鴇母扶著扶手上走下，站在樓梯合攏處，露出微笑。

　　“來，女兒們?！彼呐氖终?。

　　如果忽略她笑時的眼紋，鴇母還算是個美人，也足夠讓那些喜好豐腴婦人的小少爺們心猿意馬。

　　鶯鶯燕燕們從三樓四樓的走廊里探出頭，和二樓的十一位姑娘共同注視著這位楚女館的掌舵人。

　　“芍藥昨夜被一位大人贖身，你們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見到她了?！?p>　　她先說了一個眾所皆知的消息，姑娘們靜靜的看著她。

　　“按照規(guī)矩，新晉的女兒是鳶尾，新的十二花之一?！彼聪蛉龢堑哪程?。

　　三樓四樓一下子喧嘩起來，嘁嘁喳喳一片，名為鳶尾的姑娘踮起腳尖，向所有人驕傲的展示她的紫色手絹。

　　唯有二樓的十一位保持安靜，因為新晉小花不會干涉到她們之間的紅魁之爭。

　　鴇母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制止姑娘們的聒噪，她不避諱眼角紋的笑著，然后說了一句話，整個大堂瞬間落針可聞。

　　“水閣空了，但總不能一直空著。”

　　十一位姑娘神經(jīng)繃緊，呼吸艱難，等待著鴇母的宣判。

　　鴇母卻不再繼續(xù)往下說，她又拍了拍掌。

　　“此事后議，你們該去迎接新的姐妹了?！?p>　　“新的姐妹？”

　　十一位姑娘松了口氣，又皺起眉尖，向身邊的大丫鬟詢問。

　　“最近其他妓館有什么新艷么？還要這么興師動眾，底下的排場不是為爭花魁做的準備？”

　　姑娘們大多是從小被父母賣進來，然后挑出優(yōu)質(zhì)的著重培養(yǎng)，其他多派做丫鬟，這么隆重，肯定不是為了迎接一個小姑娘，再好的胚子都有長殘的可能。

　　那只能是其他妓館的新花了，楚女館是棵梧桐，只要有點心氣的，都想要來這爭爭鳳首。

　　大丫鬟們搖搖頭，在妓館這種地方，消息是最流通的，若是有什么新艷，早在恩客的嘴里面?zhèn)鞒鰜砹?，男人的嘴在這個地方不把關(guān)。

　　大堂中嘈嘈切切，鴇母十指交叉與腹前，閉眼細聽。

　　慢慢大堂中安靜下來，腳步聲于是越來越明顯。

　　龐大的陰影遮擋了日晷上的石花，鴇母睜開眼，看見極其高大的昆侖奴走近。

　　越過日晷，車輦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昆侖奴走進大堂，血紅的地毯上留下一個個灰色腳印，姑娘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么囂張的客人，再有權(quán)勢的男人也不會在這個地方耀武揚威。

　　紗輦停在大堂中央。

　　鐵鏈嘩啦摔到地毯上，昆侖奴退了兩步，半跪在地，右臂撐著地板。

　　奉香的男童跪爬到簾帳邊，單手撩開白紗，一只手還穩(wěn)穩(wěn)的捧著熏香爐。

　　“你們的新姐妹。”鴇母在樓梯上朗聲。

　　“從此，你們可以叫她，牡丹?！?p>　　紗帳中的女人終于動了，一支白嫩的小腳從紗帳中探出，腳踝上帶著金環(huán)，踩在昆侖奴烏黑的背上，黑白分明。

　　女人從簾帳下矮身而出，長身，然后環(huán)視大堂。

　　她額上抹著翅翼般的金粉，眉間一點朱紅，長發(fā)宛如一潑濃墨淋漓而下。

　　所有姑娘屏住呼吸，女人的華艷如同名刀，讓人不可逼視。

　　讓人不自覺的想起佛經(jīng)中的菩薩，或是敦煌中飄袖的天女。

　　“不。”她對鴇母拒絕道。

　　姑娘們嘩然，從來沒有人可以拒絕媽媽的賜名。

　　在嘩然聲中，女人聲音清越如雪。

　　“我從楚州來，名為一丈紅?！?p>　　……

　　……

　　薛開山牽出兩匹棕馬來，油光水滑，額上拴著紅帶抹額。

　　胥子關(guān)翻身上馬，拽住韁繩。

　　大胤國力強盛，北地蠻族連年后退，涼州道馬場的大馬也有余力供往八州之地，長安所在的中州最多，聽說涼州大馬運到最南方辰州時，哪怕長途運輸大馬精神疲頓，依舊被辰人驚為神駿，稱為“神風(fēng)馬”。

　　胥子關(guān)身下的馬匹打了個響鼻，前蹄在石板大街上輕踏。

　　“大人，現(xiàn)在該去哪？”

　　薛開山在另一匹馬上，看起來他的馬術(shù)比胥子關(guān)好得多，僅憑馬鐙就控制了馬匹。

　　胥子關(guān)將橫刀掛在鞍上，一手持鞭一手握僵，虛起眼睛看著午后的陽光。

　　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因為一點線索都沒有，長安一百零八坊泱泱數(shù)十萬人，幾千人散進來也是無影無蹤。

　　“我們能去相國府查一下么？”胥子關(guān)問。

　　薛開山面露難色。

　　“大概不行，況且受刺的是李相自己，府內(nèi)肯定盡心盡力的查過了，應(yīng)該不會有漏網(wǎng)之魚?！?p>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認為他會包庇刺客，我只是信不過那群金吾衛(wèi)，比辦案比審訊，那群金吾衛(wèi)如何比得上你我？”

　　薛開山眉毛皺緊又松開，胥子關(guān)眼睛落到他握僵的手上，虎口內(nèi)側(cè)有明顯的青繭子，握刀跟騎馬都會留下這樣的痕跡，再加上他嫻熟的馬術(shù)。

　　軍伍出身。

　　“這么想來確實有道理，可是金吾衛(wèi)是皇上親自調(diào)去的，如果李相再讓我們?nèi)腴T查案，皇上會怎么想？”

　　胥子關(guān)挑挑眉，他沒想到薛開山表面上濃眉大眼，其實也是個心思細膩的。

　　“金吾衛(wèi)。”

　　競爭者，絆腳石。胥子關(guān)捋著馬鬃，神色不明。

　　“我聽鮮于大人說，還有一名刺客同伙在金吾衛(wèi)手里對吧？”他又問道。

　　“有一個，沒自殺成功，自殺時只飲了一點點毒，救過來了?！?p>　　“走，去審一下?！?p>　　“金吾衛(wèi)驕橫，恐怕……”

　　“那就把他搶過來。”胥子關(guān)斬釘截鐵。

　　“司法參軍是做什么的？不良人是做什么的？捕賊尉是做什么的？”胥子關(guān)拿馬鞭指向東方，“它金吾衛(wèi)又是做什么的？他不好好的巡他的城守他的宮，跟我們來搶活？”

　　大馬焦躁不安，向前突進，又被胥子關(guān)拽回馬頭，馬蹄鐵在石板上嗒嗒作響。

　　“或許我們可以跟韓令牧溝通一下?！毖﹂_山提議。

　　胥子關(guān)橫眉。

　　“哪來的這么多時間?！?p>　　他將腰間的魚符扔給薛開山。

　　“去，糾集附近不良人。”

　　薛開山接住魚符。

　　“是！大人！”

　　薛開山掉頭離去，馬蹄聲漸遠，胥子關(guān)撫著馬的鬃毛，讓它安靜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