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十八歲這年春天的這個晚上,來投奔趙克,他想告訴趙克,他是多么地在乎這份哥兒們情分,甚于父母,甚于一切。趙克顯得心事忡忡,只是悶頭喝酒,時光憋了半天,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他惴惴地看著趙克,等著他先開口……
外面屋里,趙克他爸和他哥,聲音時高時低,還在吵,斷斷續(xù)續(xù)地透過屋門傳進來。
“我心里煩,真的,煩透了!”趙克說話了。
“聽說,咱們實驗班,要分到三個村子去。大——鼻涕那廝那廝可別,別他媽的和咱們分在一起……”時光想岔開,但是沒有成。
趙克無精打采,耷拉著腦袋,像是自言自語地對時光說,這些年這學(xué)上的像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到頭來,還是學(xué)不學(xué)、學(xué)好學(xué)不好一個樣,真是瞎費勁白耽誤功夫。升高中的時候,原以為遇上了能考大學(xué)機會,要不初中就去工廠不更省事兒?他告訴時光,要去的三個村子在遠郊山區(qū)和平原交界的地方,屬于不太窮也不太富。兩個富點的村子離縣城也近,去的人少。另一個窮點的村子離縣城遠,實驗班大部分人都去那兒。包括他和時光。班里的精英都要求去這兒,因為窮,遠,所以想去改天換地大有作為。據(jù)說大鼻涕沒和他們分在一個村兒,那兩個村也要改天換地,也要有精英。據(jù)說。
趙克一臉沮喪,全沒了白天班里開會時的熱情豪邁和慷慨激昂。
趙克還告訴時光,明天學(xué)校全伙兒歡送實驗班上路。去的地方坐長途汽車半天就到,但為了造成一定的規(guī)模聲勢,學(xué)校決定讓他們坐火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思格達高級轎車,夾道直送火車站。歡送儀式上要彩旗,鞭炮,鑼鼓伺候……
屋外的爭吵愈演愈烈,像是有玻璃器皿被狠狠摔在了地上。趙克停住不說話了,張著眼,聽著,聽著,突然爆發(fā)出狼似的一聲歇斯坻里的長嚎:啊——!
屋門被一腳踢開了,趙克他哥怒目圓睜,象塊門板似的出現(xiàn)在門口。
“怎么啦?”
“沒事,吃飽了撐的?!壁w克陰陽怪氣地回答。
“大街上揀煙頭——找他媽抽吶?活膩了你小丫的說一聲??!”趙克他哥說完“嘭”一聲摔上了門。
趙克一言不發(fā),起身從床下拉出折疊床推到時光面前,把杯子里剩下的大半杯葡萄酒一口喝干,拉滅了電燈,然后一頭栽到自己的床上……
窗外,風(fēng)在嗚嗚低吼,把細小的砂粒不斷地摔打在窗楞和玻璃上。臺燈昏暗,屋里的陳設(shè)物件變得影影綽綽,雜亂無章,桌上的莎士比亞和貝多芬石膏頭像陰沉著臉,墻上掛的拳擊手套和羽毛球拍,像是積了更多的灰塵,胡亂塞滿各種書報雜志的破舊書架,七扭八歪的像立刻就要坍塌,這一切象是在無可奈何地預(yù)示,房屋主人的一個人生階段宣告完結(jié)。
就要離開都市,就要走向社會,走向人生。時光有些傷感,一種來自內(nèi)心深處的傷病般痛楚向他襲來。
兩個同學(xué),好朋友,一個閉著眼躺在床上,一個坐在燈影里。
……不知過了多久,時光小心翼翼地走到趙克身邊,低聲說:“官人,把臺燈也關(guān)了如何?”沒有回答。他猶豫了一下,伸手擰滅了臺燈。
屋里的一切被漆黑的夜色完全吞沒了。
屋外,趙克他爸、他哥的爭吵還在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