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詩風在報社自己的辦公室的沙發(fā)上湊合了一晚上,天亮以后他眼睛陣陣的干澀,腦袋陣陣的脹痛。他沏了茶,在屋里來回踱著步,活動著腰身和四肢。
昨天下班以后,他去找原來研究生班的同學,現(xiàn)在是一家出版社的總編輯劉明達。劉明達想在開春的時候組織一個國際釣魚節(jié),已經(jīng)拉到了一兩個企業(yè)的贊助,又給國外幾個有名的新聞社、通訊社發(fā)了邀請函。只要國外新聞單位能來人參加,一定會有更多的企業(yè)慷慨解囊,將有可觀的效益供幾個主辦單位分享??裳埡l(fā)出快一個月啦,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劉明達召集幾個同學緊急例會??煞治鰜矸治鋈ミ€是找不到原因,最后還是于詩風在唯一一份回執(zhí)上看出了毛病。這份回執(zhí)是在發(fā)出的邀請函上用中文寫的:“敝通訊社擬不參加貴國此次舉辦的活動,請見諒。”原樣寄回的邀請函上有一行字用筆劃了一道并打了個不太明顯的問號。那是邀請函的最后一款,也是當初在座的幾個主辦者認為最具吸引力的一款,譯成中文意思是:“國際新聞機構(gòu)來華將被安排在國內(nèi)最高級的賓館,差旅費、食宿費、國內(nèi)參觀旅游費將全部由主辦方支付……”問題就出在這一款上。既然是采訪,就要客觀報道,可所有費用都由被采訪者包辦了,還能做到客觀嗎?這不和人家國外的新聞采訪慣例。
原本前景輝煌的國際釣魚節(jié)就此宣告流產(chǎn)。幾個策劃者不由的感慨萬分,一頓悶酒一直喝到了半夜。例會成了訴苦會,每個人都成了憤世嫉俗懷才不遇的失意者。
于詩風酒喝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多,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并不僅僅是因為國際釣魚節(jié)。
以劉明達和幾個新聞界少壯組成的小團體有著不定期例會的約定,是于詩風在BJ打天下的智囊團、根據(jù)地。想當初籌辦“信息周報”的創(chuàng)意就出自這里。于詩風佩服劉明達的敢想敢干和活動能力,簡直是無孔不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手下糾集了一幫身價高能力強的新聞精英,把個原本無聲無息的出版社折騰的開了鍋似的熱鬧,相比之下“信息周報”大有烏合之眾之嫌。開始設計的挺好,劉明達的父親劉純來當名譽社長,于詩風作總編輯,“信息周報”雖然是臨時拼湊的,比起劉明達的出版社寒酸、簡陋,但是寧當雞頭不為鳳尾,于詩風好歹也是個說了算的一把手,沒想到劉純老先生名譽社長沒當成,半路殺出個榮總編,忙活半天卻給別人做了菜。越不順心不順心的事兒越多,這次本想和容總編來個分庭抗禮,自己張羅一個活動,好好露一手,讓榮總編看看,讓報社的人也看看,一二把手誰更能折騰,誰搞的活動更漂亮、更有氣勢。沒想到眼瞅著要成的事兒又泡了湯。沒辦法,看來只能當個鳳尾跟班似的幫著榮總編合伙張羅一個活動了。
晚上于詩風沒回自己的住處,他擔心蔡少云又去等他。這間單元房是部里臨時讓他住的,單元的另外兩間房還住了一對中年夫婦。就那么巧,女的是蔡少云一個很熟的朋友。每次蔡少云可以等在朋友屋里,一直到于詩風回去。和在老家的妻子關(guān)系緊張以來,已過不惑之年的于詩風有了一種危機感。他開始注重自己的儀表,開始注意周圍年輕的女性。但他從心里對蔡少云沒什么興趣,有時只想著騎馬找馬,聊補一下燃眉之急。對蔡少云的頻頻進攻態(tài)度曖昧,致使她步步緊逼逐漸升級。對此他消極地抵抗半推半就,心想只要不提結(jié)婚怎么著都行??珊髞戆l(fā)現(xiàn)這樣做也著實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和一個已經(jīng)不算年輕也根本談不上有魅力的女性在一起完全不是什么享受,更多的時候是一種痛苦,在他不順心的時候更是如此。
以前很少能在辦公室坐上一會兒的于詩風,近來卻開始整天的坐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里。劉明達給他介紹了一些上邊的關(guān)系,他要打電話聯(lián)系;他要認真分析自己的處境,分析部里的、報社里的每一個有關(guān)的人。他要和榮總編開始新的一輪較量,要奪回原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不能坐以待斃。與剛開始相比,他的方式有所改變,避免了過多的正面沖突;方針卻還是既定的,凡是榮總編擁護的就反對,凡是榮總編反對的就擁護。這種方針許多時候是不自覺的,下意識的。比如說,組記者團的事兒。榮總編很上心,盡力想著促成,他就一再推諉,指東說西,榮總編要他聯(lián)系各報的記者,要關(guān)系熟的,好合作的,他就有意找了幾個難伺候的、愛挑剔的——反正到時候他不出面誰也玩不轉(zhuǎn)。
于詩風的心情近來更加煩亂,妻子幾次來信催他回去,卻閉口不提離婚的事,看來是要和他打一場持久戰(zhàn)。老家是不能回的——好馬不吃回頭草,一定得在BJ搞成一番事業(yè),一定。正當壯年,他必須全身心地投入事業(yè)以彌補情感上的缺失,不然每天一個人回到住的地方,那種空虛寂寞真是難熬。生理上的一些反應往往不受理智的控制,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幾個女性攪動的他心神不寧。蔡少云顯然早就知道了他的事兒,最近一段時期的攻勢一陣猛似一陣,這種輕易就能得手的女人讓他感到索然無味。
他喜歡健康年輕的女性。茅頻與丈夫感情一直不和,本來應該是他的第一選擇,可茅頻總是閃閃爍爍的,乖巧得像貓,對任何人都獻媚。對婚姻之外的感情謹慎而吝嗇。無疑,與這樣的女性周旋付出將多于索取。趙兵兵可以說是他理想中的女性,年輕、健康、生氣勃勃,相對蔡少云、茅頻要清純的多,對感情有著執(zhí)著的追求。雖然對他的種種暗示給予了十二分的防范,卻更使他有了一種追逐的樂趣。
昨天晚上回來以后于詩風和傳達室的老侯閑談,無意間聽說,趙兵兵好像是正和時光有那么點意思,表面上他保持著一個領(lǐng)導、一個過來人應有的風度和寬容不露聲色,可這個信息著實讓他難受了好一會兒。事業(yè)上的不如意,感情上缺失引起的煩躁,對榮總編的種種怨氣懊惱全部轉(zhuǎn)移到了時光的身上。
時光的事兒讓于詩風越來越惱火。榮總編變本加厲得寸進尺,不但再一次擅自決定時光正式調(diào)入,還借機把人事權(quán)從李主任手里撤走了。把他的一整套計劃全部打亂了。好在老孫對他幾天前的暗示能夠心領(lǐng)神會,把時光的事兒不露痕跡地拖了下來??磥砝蠈O代替了李主任也許是件好事。
這會兒,于詩風想著應該把國際釣魚節(jié)的事兒和榮總編說一下,爭取主動。他拿起了桌上的電話。
“榮總嗎?……我仔細考慮過了,我想還是你那個記者團的活動比較好操作,也實惠。所以國際釣魚節(jié)我看我們報社就不介入了吧?精力太分散反而都搞不好……別別,我們還是集中力量一起搞,搞一個……好,記者我來聯(lián)系,一定挑能干的,關(guān)系不錯的,好合作的……放心……包在我身上……”
放下電話,于詩風想著隔著一間屋子的榮總編這會兒一定在舒心的笑??粗?,誰笑到最后誰才是英雄。
他開始看桌子上的報紙清樣。每期的報紙四個版四張清樣,他和榮總編一人看兩張,然后簽字發(fā)排。于詩風用眼睛掃了一下,三版的中間他發(fā)現(xiàn)了時光的名字。他立即拿起紅筆狠狠地把本報記者幾個字圈掉,時光兩個字拉到了文章的末尾。他已經(jīng)是好幾次這樣做了。
門口有個女聲在和榮總編打著招呼,榮總編的辦公室隔著記者部在于詩風的前面。
“我找于總談點事兒?!?p> 于詩風聽出來是蔡少云,縐緊了眉頭。已經(jīng)讓隔壁的榮總編撞見好幾次了,將來又是一個對自己十分不利的說詞。這個女人可真是夠能纏人的。
蔡少云已經(jīng)站在了門口,一雙眼似嗔似怨又含情脈脈的盯著于詩風,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有什么話快說,我這兒還有好多事情要辦呢?”于詩風煩亂地說。
蔡少云慢慢地走到于詩風桌子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
“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讓人家等你那么長時間?”她眼睛仍然沒有離開于詩風的臉“給你買了好多好吃的呢,回去看見了吧?”
“我沒回去?!庇谠婏L看也不看她地說。
“嗬——,是不是哪個小姑娘把你約走啦,說實話?”
“你到底有什么事?”于詩風更加不耐煩地說,“以后你別老是去我那兒找我,傳出去多不好。這兒也少來,這是辦公室,報社上上下下都看著呢,也不注意點影響?跟你說多少次啦?”
“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怕呢?”蔡少云撇撇嘴吸了一下她那意大利式的鼻子說,“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怎么啦?是不是你自己煩啦,嫌棄我啦?……甭瞞我,那次出去開會往報社給趙兵兵打了四五個電話以為我不知道?碰了一鼻子灰吧?別這山望著那山高的,像那樣的小黃毛丫頭不會理解你的,除了我……”
“胡說什么呀?”于詩風讓她當面揭了短臉上掛不住了,起身沖了出去。
蔡少云被一個人晾在了屋里,真想找件什么東西摔在地上才解氣。最近于詩風對她越來越冷淡,與剛開始的時候判若兩人,她心里恨又難以割舍。她這會兒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這段時間報社的事兒不順心,于詩風的心情不好,并不是自己在他心目中就不占什么位置。趙兵兵看中的是那個剛來的時光,茅頻對于詩風也只是逢場作戲。但現(xiàn)在的小姑娘一會兒一變,加上于詩風那不安分的心,真說不好出現(xiàn)什么意外……
以前蔡少云對是否正式調(diào)進“信息周報”從來沒認真想過,可這些日子她感到了一種緊迫感。時光一旦正式調(diào)進來和趙兵兵的事情就會加快進展,就會刺激于詩風加緊對趙兵兵的追逐。這可不能忽略。她已經(jīng)決定盡快調(diào)進“信息周報”。這樣就可以整天看見于詩風,在這場競爭中贏得主動。還要進編輯部,寸步不離于詩風左右,工作上會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地位上也要比干美編的茅頻和管資料的趙兵兵高,和于詩風出入相隨也更匹配。
他是我的,誰也別想從我這兒把他奪走!
想到這兒蔡少云拿起桌子上的紅色水筆狠狠地一下撅成了兩半。起身憤憤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