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府。
封岳陵一生只妻一人,從無納妾,其妻歿后,再無續(xù)弦,一度被傳為癡情才子佳話。妻李氏李顏,中人之姿,然滿腹詩華,育有兩子一女,長子封銘,現(xiàn)任禮部尚書,妻秦氏秦鳶,妾寧氏寧素,嫡出兩子一女,長子封珣,次子封琎,小女封媞,庶出一女封沁;次子封鐸,遠(yuǎn)在膠東,志在教化,妻王氏王何與,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封玨,小女封妧;幼女封敏,現(xiàn)工部郎中宋戊郢已逝夫人,育一女宋元。李氏自生下女兒,身體每況愈下,未及封敏滿月,便溘然長逝。
因著封岳陵并封鐸一家在外,故帝師府現(xiàn)只余封銘一支。秦氏理應(yīng)侍奉公婆,然公公在外,婆母早逝,便也沒了晨昏定省一說。
丫頭收拾早膳,封銘對著女兒說道:“媞兒,找個(gè)時(shí)間去看看你表妹吧,應(yīng)是回來了。你姑姑……想來你表妹最近也不好過,你去寬慰寬慰也好。”說完長嘆一聲,便往書房走去。
“娘,爹爹是要我去看宋元?”封媞問秦氏,眼底充滿了不情愿。
“阿元是你表妹!你姑姑雖……可她就這么一個(gè)孩子,如今……也怪可憐的。你去的時(shí)候,把娘新打的那支珠釵帶過去吧?!鼻厥匣氐馈?p> “娘!我都沒有!”封媞有些不高興。
“你的還少嗎?阿元自小乖得很,小時(shí)候住在府里那會兒,你就老針對她,如今都這么大了,怎么還是這個(gè)樣子,你是姐姐!”
“我就是不喜歡她嘛,要不是她,那人……哼”封媞嘴里嘟囔著,想到那個(gè)人,臉有些熱。都八年了啊。他也快回來了吧,唉,娘都開始給她說人家了,哼,哪個(gè)比得上他。轉(zhuǎn)頭又想到阿元,心思沉了,宋元,你怎么老是陰魂不散!
覓園。
阿元突的打了兩聲噴嚏,震得背上有些疼。
“阿霜,那封信,你給外祖父寄去了?”阿元問道。
“小姐,阿霜先前遞過一封信,許已經(jīng)到太爺手里了?!卑⑺⌒囊硪淼那屏搜郯⒃哪樕旨泵Φ溃骸爸徽f了夫人的事,小姐受傷后寫的那封還未遞出去?!卑⑺椭^,像個(gè)做錯事的孩子。
每次心虛的時(shí)候,耳廓都紅的厲害,阿元有些無奈:“罷了,我受傷的事,不必告訴外祖父,免得他老人家擔(dān)心?!卑⑺娦〗銢]說自己,松了口氣。“只以后斷不可私自遞信出去,再有下次,阿霜就去照顧外祖父吧,不必跟著你家小姐了?!?p> 阿霜見小姐不似開玩笑,心中一凜:“小姐,阿霜知道錯了,再不會有下次。”
阿元嗯了一聲,又問道:“新來的幾個(gè)丫頭怎么樣了?”
“聽歸鴻她們說,阿芷似乎不太愛說話,像個(gè)冰山美人,不過做事倒是細(xì)致得很;阿艽的話,私下倒是挺活潑,逗趣兒,不過有些冒失;阿芠有些害羞,一說話就臉紅;最有趣的是阿菂了,別看她嬌嬌小小,瘦瘦弱弱的,一手拎一大桶水都不在話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是啊,人不可貌相啊……”阿元垂著頭,輕聲說道。
“穆大夫在明前街的惠安堂?”隔了一會兒,阿元又問道。
“對,聽歸池說,惠安堂坐診的是一個(gè)老大夫,穆大夫不坐診,也很少給人看診,倒像是東家之類的?!?p> 很少給人看診?為何會給她看呢?那個(gè)故人,到底是誰?
“一會兒派人去惠安堂,就說我背上換的藥沒了,請穆大夫來看看?!卑⒃徚司彛终f:“穆大夫不在,就留個(gè)信兒給伙計(jì)?!?p> 阿霜應(yīng)了聲。
阿元看著窗外,又緩緩收回視線,窗臺上的插花,是她從母親屋子里搬來的。她回來時(shí),母親屋里擺的東西收起來不少,庫房鑰匙在邢嬤嬤那兒。她見這插花孤零零在窗臺上,便抱了過來。母親那時(shí)也是日日看著它嗎?
那日,穆青婉沒有來,只阿全給了歸池一盒藥膏,說穆青婉走時(shí)留下的,她人得過些時(shí)日才能回。
轉(zhuǎn)眼,五日便過。
覓園今日來了一位阿元怎么也沒想到的客人。
“小姐,表小姐到了,您要去見嗎?”歸鴻走進(jìn)內(nèi)室,對著阿元問道。
“表小姐?封媞?”阿元有些不信。
見歸鴻點(diǎn)頭,心想到,她不一向看不慣我么,來看我作甚?卻還是由著阿霜扶起來去了外間。
好幾年未見封媞,倒越發(fā)長得像大舅母了?!氨斫悖媸窍】?。”阿元有些不明白,封媞似乎很高興的樣子。
封媞想著來時(shí)街上的傳言,越發(fā)覺得好笑,難得對著阿元和顏悅色起來:“表妹這是病了嗎?臉色不是太好呢?!?p> “勞表姐關(guān)心,阿元無恙。”
“表妹,你如今可還好?”阿元沒錯過封媞眼里的幸災(zāi)樂禍,臉上霎時(shí)結(jié)了霜。
“表姐此話何意?”阿元冷聲道。即便她討厭她,母親也是她的姑姑,又有何過,她哪來的資格這么說話?又想起,母親葬時(shí),大舅舅一家竟也未來吊唁,著實(shí)讓人寒心。
“表妹多心了,我不過看你臉色不太好,才隨口一問,表姐也是無心之過,哪值當(dāng)你冷下臉?!狈鈰q有些訕訕,說著拿出一個(gè)紅木小盒:“這是我母親新打的珠釵,就這一只,讓我?guī)斫o你,你且收著吧?!?p> “謝過大舅母,有勞表姐帶來了?!卑⒃淅浠氐?。
見阿元有些冷淡,封媞也沒了先前的興致,遂又說了些關(guān)心的話便起身離開了。
阿霜有些心疼自家小姐:“這表小姐怎這般說話!”還是太爺最好。
“我倒是有些羨慕她呢……”阿元輕喃起身,自幼長在父母膝下,有爹娘疼寵,有兄長陪伴,無所顧慮無所傷……
……
卻說遠(yuǎn)在西北的封琎,自昨夜生擒敵方小將狄拉忽,他就覺得楊將軍看他的眼光有些熱,總把他看的背后發(fā)毛,又想起軍中關(guān)于楊廣坤的傳言。忍不住,終于尋了個(gè)機(jī)會神色鄭重地對楊廣坤說道:“楊將軍,封琎實(shí)乃七尺男兒,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絕無短袖之癖好,怕有負(fù)于將軍?!痹捔?,只看到楊廣坤有些咬牙切齒,“山石果真眼瘸矣?!狈猬Q,字山石。
最后,留下封琎一人莫名其妙。
夜里,封琎已然休息,忽聽到帳外有楊將軍的聲音,腦門兒一個(gè)激靈,飛快起身穿戴好,撩開帳簾,果然是楊廣坤,無奈道:“楊將軍,封琎真的絕無……”楊廣坤的臉一瞬轉(zhuǎn)黑:“你閉嘴!是大將軍找你!快隨我來!”
一路上,封琎覺得,他可能真的誤會了楊將軍,莫名有些尷尬,耳根子都有些紅了。
待進(jìn)了主帥營帳,封琎低頭行禮,尚未注意到長峰旁邊站著的是誰。
封岳陵看著自家孫子,雖然風(fēng)吹日曬有些黑了,不過還是俊得很,心里驕傲的緊,這孩子,自家的!
“起身吧?!逼鹕砗螅猬Q總覺得大將軍今天眼里發(fā)光,難不成,不是楊將軍,是大將軍?封琎趕緊低頭,心頭惴惴。即便是大將軍,他也不會屈服的!
封岳陵有些看不懂了,這孫子眼睛沒事兒吧,他這么大個(gè)人杵這兒,愣是沒看見?還有,這耳朵咋這么紅?
“封琎!”待聽到這一聲,封琎懵了,祖父?忙抬起頭,果真是,“祖父,您,您怎么在這兒?”
“我這么大個(gè)人,你看不見?”封琎看著祖父冒火的眼睛,一瞬間不知道說什么了。總不能告訴祖父,他覺得大將軍對他有意思吧。
唉,封琎,你真是想太多了!
“祖父,您怎么會在瓊州?”封琎還是不知祖父為何忽然出現(xiàn)在這里。
“我來看你們大將軍,順道兒瞅你一眼,我現(xiàn)在后悔瞅你這一眼了,趕緊走!”封岳陵剛剛滿臉驕傲,現(xiàn)在卻一臉嫌棄。
封琎表示很受傷。
“封琎,你先隨楊將軍出去吧,我有事和封老先生說?!遍L峰對著封琎說道。
“是!”大將軍怎么這么說,他和祖父說什么,封琎有些惶恐。
……
“老先生為何突然來瓊州?”長峰自封琎生擒狄拉忽后,心情便不可抑制地有些飛揚(yáng)。
“老夫前些日子觀星象,西北有異,便來看看。將軍可覺得,有何異常?”封岳陵看著長峰的神色,說道。
“哦?這,我倒不知?!遍L峰心中微凜,神色鄭重起來,他的事,合該沒人知道的。
“老夫早已致仕,這朝堂大事,心有余而力不足,殘生也就一愿,只盼我的阿元過得順?biāo)?,免遭橫禍?!闭f著雙眼直視長峰,“只我半截身子入土,恐我的阿元無人護(hù),遂欲替她尋一靠山,老夫自知有些強(qiáng)人所難,但望將軍念著往日情分,能多護(hù)著些她,保她平安便可。”說著,躬身行了一禮。
“先生萬不可如此。”長峰見狀,忙攙起封岳陵,“我應(yīng)了便是。只先生可否告我原因?!?p> 封岳陵搖搖頭,“不可說也,大將軍諒解?!?p> 當(dāng)晚,長峰帶傷卻堅(jiān)持親自送走封岳陵,除了楊廣坤和封琎,無人知帝師來過瓊州城,更無人知,帝師為了他最疼愛的外孫女做了什么。
只那晚,月兒格外明,照在帳前,影影綽綽。長峰坐在帳中,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