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影正是之前奉命前去云邊城的小廝飛云。
飛云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在場之人,聽得清清楚楚。
他口中的蕭都護,乃云疆都護府的最高統(tǒng)領,也是沈沖沈長史的頂頭上司,蕭遠亮。
蕭遠亮頗有來歷,是當朝皇后的侄孫。
他自幼驍勇善戰(zhàn),當年親隨長平候征戰(zhàn)四方,立下赫赫戰(zhàn)功,長平候病逝后,御賜蕭遠亮云疆都護府大都護一職,鎮(zhèn)守大周朝的西疆。
在云疆都護府,蕭遠亮是領了皇命的皇親國戚,沈沖則是云疆的“地頭蛇”。
沈沖聽見“蕭都護求見”這句,眼神微變。
能讓蕭都護親自上山來迎,這白衣男子的身份,著實不簡單。
就在眾人怔神之際——
載著蕭都護的馬車,已經極快地駛進園子,在那些兵卒前面停了下來。
馬車簾子掀開,一個身穿家常錦袍、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被人從馬車上攙下。
他的身材魁梧,飽經滄桑的臉上卻帶著病容。
看上去不像個戍邊的武將,倒像個身體孱弱的文官。
此人,正是云疆都護府大都護蕭遠亮,字子方。
蕭遠亮下了馬車,連忙走到白衣男子身前,長揖道:“不知叔父大人親臨云疆,子方有失遠迎,還望叔父大人見諒?!?p> 眾人看看已逾不惑之年、兩鬢斑白的蕭遠亮,再看看弱冠之年、雖長相平平卻氣勢不凡的白衣男子——
這白衣男子的輩份,也忒大了些吧!
白衣男子淡淡頷首:“不必多禮,現(xiàn)下有樁案子牽扯到我頭上,你這長史懷疑我是關外細作,你既來了,便由你來澄清了吧?!?p> 蕭遠亮眉心一跳。
若這位是“關外細作”,那大周朝怕是要亡了!
他疊聲稱是。
白衣男子袍袖一拂,轉身進了院中。
只留那個名喚“飛云”的小廝,守在院門口。
蕭遠亮直起身,回頭看向沈沖。
他還未開口,沈沖滿是絡腮胡的臉上,已經掛上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神色。
“都護大人見諒。”沈沖抱拳:“是下官未查明實情,不成想這位郎君竟是大人家里的長輩,著實莽撞,多有驚擾,下官實在是……”
他話還沒說完,守在院門口的灰衣小廝飛云怒聲道:“什么驚擾,你都已經從山下調兵上來,若非我半路遇見蕭大人,你怕是早就帶兵闖進主人院子里了吧!”
沈沖臉色一僵,趕忙解釋:“都護大人,這位小哥誤會,調兵上山是接到線報有細作藏在寺中。下官在此,是下官女兒方才被細作刺傷中毒,如今命懸一線,想求令叔父賜香囊解毒……”
話雖這么說,沈沖心里著實捏把冷汗,若方才兒子和女兒沒出現(xiàn)——
他怕是早就帶兵跟白衣男子干上了。
在云疆地界上,他沈沖雖說不怕姓蕭的,卻也不想生事。
畢竟,有蕭遠亮這個諸事不管的上官在,他這個掌管實權的長史,才樂得自在。
蕭遠亮陰沉著臉,目光落在不遠處,“奄奄一息”半躺在軟轎里的沈姝身上。
他眸光微閃,嘆口氣道:“沈大人還是趕緊先救令愛要緊,這里的事交給蕭某便可。我這叔父年紀雖小,卻是族中極有威望之人,既命我來澄清,想必不會多加怪罪。
沈大人且去處理好家事,來日再將今日之事詳細報我不遲?!?p> 沈沖聞言,感激涕零,連聲道謝。
腳步卻不曾移動。
蕭遠亮見狀,眉頭一皺:“沈大人?”
語氣中,帶上了幾絲不悅。
沈沖惶恐道:“都護大人,小女身中劇毒,眼下只有令叔父的香囊能解,還請蕭大人能為下官求個情,求令叔父借香囊一用,沈某定感激不盡?!?p> 唯一的“解藥”在白衣男子手里。
若他此時帶著兒女轉頭便走,就是露了破綻。
“這……”
蕭遠亮躊躇看向院門口滿臉不悅的飛云。
飛云冷眉以對:“主人香囊里的藥粉,已經被沈家姑娘倒光了,半點沒剩,請沈大人另尋解藥吧?!?p> 歪在軟轎上的沈姝,聽見這話,身子一僵。
這主仆二人還真是如出一轍。
見死不救,沒人性!
蕭遠亮聞言,趕忙稱是。
他猶豫一下,忖度著對沈沖道:“沈大人,不如這樣,我近年身子不好,隨身都帶著大夫,干脆讓我這大夫去為令愛診治,說不定,這毒便能解了……”
沈姝眉心一跳。
這會兒功夫,她已感覺自己體內的毒,消散得差不多了。
倘若真讓阿爹上官的大夫診治——
那她豈不就露餡了!
不行!
她絕對不能落在大夫手里!
這么想著,沈姝不待阿爹開口,咬牙學那些云邊城“神婆”們的架勢,趕忙全身抽搐幾下。
這樣的抽搐,讓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她身上。
“啊,痛!好痛!爹爹,我好痛……”
靠在軟轎上的沈姝黛眉緊蹙,似是被生生痛醒。
她恍惚睜開一雙杏眸,迷蒙著水霧的眼瞳好似無法聚焦,虛無縹緲。
“閨女,你怎么了……”沈沖見沈姝突然“醒”來,擔慮垂問。
沈姝卻像聽不見沈沖的話般,只是捂著傷口,腳步虛浮的從軟轎上下來,一步一步拖著病體,走向那名態(tài)度決絕、絕不肯松口半分的小廝。
“香囊……香囊……”
“救我……求你,救救我……”她嘴里念念有詞,面上滿是病弱蒼白,看起來十分可憐。
“你干什么?”叫飛云的小廝皺起眉頭,不明白沈姝到底要做什么。
沈姝:“求你大發(fā)慈悲……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我若不是疼得受不住了,絕不會如此……”
飛云盯著她,滿眼戒備:“香囊里的藥粉早就被你用光了,你休要再胡攪蠻纏……”
沈姝聽到對方決絕的拒絕,臉上露出一抹極痛的悲戚之色。
旁人還以為這是因為傷痛所致,卻沒想到下一秒,她身形忽然一矮,竟是跪在了對方面前:“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先前若有得罪,我愿日后親自給你家主人賠禮認錯,但那香囊里的藥粉,我分明看見你將它收入袖袋……”
“居然還有解藥!”
“他們身上還有解藥!”
旁人聽到沈姝的話,已是連連驚詫。
而小廝飛云,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觀沈姝是識毒、懂毒之人,便是中了毒,也不至于從他們這兒求什么解藥,這其中定有蹊蹺,自然不愿給她。
卻沒想到,此番被沈姝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說破藥粉尚有剩余后,反而顯得他們尖酸小氣。
仿佛他們非但見死不救,還故意記仇偏要為難一個小姑娘。
“求求你,給我香囊,我好疼,快疼死了,求求你……求求你……”
沈姝十指成爪抓住自己的脖頸,好似身體里的毒在她喉頭翻涌,讓她痛苦萬分。
她的小臉,因巨大的“痛苦”,慘白如紙。
她的聲音,凄慘破碎。
她嬌小的身軀,如秋葉般瑟瑟顫抖。
一時間,在場之人無不為之動容。
就連親兄沈晉明都被她唬住了。
沈晉明急急上前一步,“撲通”跪下來:“既然藥粉尚有剩余,還請小哥借香囊一用,救小妹性命,沈某定報答小哥恩情?!?p> 人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沈姝還是第一次見自家三哥給人下跪,結結實實被嚇了一跳,差點破功。
好在她反應機敏,裝作痛苦抽搐的樣子,倒在沈晉明的懷里,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大腿。
沈晉明吃痛,這才明白自家妹子是在演戲。
他登時倒噎一口氣。
可是,既然已經演到這地步,就算跪著,也得繼續(xù)演下去——
沈晉明見灰衣小廝半點不為所動,急忙朝著院中求喊:“郎君,求郎君大發(fā)慈悲,救我小妹一命吧!她從小到大從未受過這樣的苦,這劇毒之痛,她怎受得住,求您了……”
因是真心疼自家妹妹,聲音里不覺已帶上了些許哭腔。
沈沖見一雙兒女竟做到這種地步,臉色黑成了鍋底。
然而,他心里明白——
大丈夫能屈能伸,現(xiàn)下這個情勢,能求得“解藥”,自然比讓大夫診治,省去許多麻煩。
“蕭大人!”
沈沖單膝跪地,用悲痛萬分的聲音,朝蕭遠亮苦求道:“求蕭大人幫俺求個情吧!小女的毒,現(xiàn)下怕是就算有大夫,都救不了啊!”
一時間,沈姝痛苦的哀叫聲、沈晉明的悲求聲和沈沖的苦求聲,交織在一起。
小院門口,簡直成了沈家人的修羅場。
蕭遠亮臉上都是為難:“還是讓我的大夫給診……”
他話還沒說完,白衣男子低沉的聲音,夾雜著些許薄怒,從院子里傳了出來——
“飛云,給她!”
白小圓
感謝mcj221、就是萌萌噠、顧雪桐、張十九啊#的打賞。 都尉官職調整了一下,為大都護,唐漢皆有相似的建制,為了方便管控關外異族。 純架空,勿考據(jù),地圖都是自己畫的。 今天一更,休整下,大章,沒有銷魂斷,打滾求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