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下套

　　李凌走后，盛景明獨自靜默良久，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末了，他忽然虛空中招了招手，頓時一道黑影不知是從哪悠悠蕩蕩地飄了下來，就像是一件展開的黑色披風從空中滑落。

　　那道黑影是一個人影，身著黑色勁裝，利落而冷峻的風格，他靜默著，沖盛景明一抱拳。

　　盛景明道：“找個人跟著李凌?！?p>　　那道黑影微微一點頭，便又如同一道黑煙般消失不見了，如此快而幽的身形，令人簡直懷疑他不是人，而是一道鬼魂……

　　從殿中出來后，李凌只覺得昏昏沉沉，他眼神幽暗晦澀，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這預感令他有些發(fā)狂，他焦慮著，心里不住地想到，必須要做點什么，必須要做點什么……

　　“李將軍?！?p>　　一個人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李凌因為心緒復雜，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不禁被眼前突然浮現(xiàn)的人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原來不過是一個青衣小太監(jiān)。

　　“何事？”李凌平復了一下內(nèi)心，皺著眉問道。

　　小太監(jiān)不語，只是將一封書信遞給了他，便自行告退了。

　　李凌更加困惑，他將書信拆開看了看，看完后臉色又變得復雜難言……他將書信重新收好，便面無表情地繼續(xù)向前走去。

　　……

　　午時，太陽漸漸升了起來，但由于是春季，這光線還未很烈，也并不灼人。盛業(yè)國土位于大洲偏北，故而雖然已是仲春時節(jié)，溫度仍然偏低，行人們在外衣之中，仍貼幾件略厚的內(nèi)衫。

　　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得云層來來去去，從遠方飄到近處，再從近處飄到遠方，地上便光影變幻，忽明忽暗。

　　郊外的一片荷花池中，池子里的荷葉被風吹得蕩漾著，一道道水波劃出層層疊疊的圓圈，此時未到花開時節(jié)，且春寒未過，因而人煙稀落，只有池畔的一座竹亭里，靜靜坐著一人。

　　竹亭典雅古樸，樣子略舊，似乎經(jīng)歷了不少風霜，然而也有一種清雅蒼老的美，竹亭內(nèi)放置一張小圓石桌，桌旁有四張石凳，似是專為供游人歇息之用。

　　此刻，一人坐于其中一個石凳之上，姿態(tài)閑適，帶著潮氣的冷風掠過他的衣袂，掀動拍打著他湖藍色的衣角，顯得他身姿越發(fā)輕盈，宛若謫仙一般清雅尊貴，悠然自得。

　　竹亭外，有一條石子小徑能夠徑直通往此處，此刻小徑上仍然空無一人，那正坐著的人卻絲毫不急的樣子，石桌上擺有一副茶具，那人正淡然地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悠悠地飲下。

　　不多時，石徑上出現(xiàn)了一個人，那人散發(fā)出的氣息卻并不悠閑，反而有些沉重，他大步走向竹亭，走進后卻并不落座，只漠然地開口問道：“顧相找李某何事？”

　　顧生顏淡淡一笑，對他冷淡的反應并不放在心上，只是道：“李將軍請坐吧，這里并沒有旁人?！?p>　　李凌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眼神似乎有些不解，但還是慢慢坐下了。

　　顧生顏為他斟了一杯茶，抬手將茶擺到他面前，緩緩道：“今日我找李將軍，是有一事不解。”

　　“何事？”李凌眉頭一皺。

　　“我已從工部尚書那里了解了關(guān)于鳴離密道的一些事，我不解的是，李將軍為何要做這種鋌而走險的事？”顧生顏悠悠道。

　　“你什么意思？”李凌聞言怒道，“難道你懷疑我？”

　　顧生顏笑了笑道：“莫非不是？”

　　“根本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李凌怒氣沖沖地大力一拍桌面，整個石桌都顫了一顫，桌上的茶盞也被震了一震，發(fā)出細微的碰撞聲。

　　“李將軍稍安勿躁嘛……”顧生顏淡淡道，一只手放到桌面上狀似無意地擱了擱，一瞬間，桌上的杯盞便立刻復歸平靜，桌子也不顫了，李凌怒氣之中，見狀也不免一驚。

　　李凌不說話了，只冷冷地望著他，看看他要說些什么。

　　“李將軍自然是清者自清，顧某也一直看在眼里，不過，無論如何，李將軍這失職的罪名是跑不了了?！?p>　　“所以呢？你是在幸災樂禍嗎？”

　　“怎么會？”顧生顏驚訝道，“我只是私下里覺得李將軍斷然不是一個輕率的人，覺得此事大約有什么蹊蹺，故而來與李將軍商量對策罷了?！?p>　　“……你是鳴離舊臣，我如何能夠信你？”李凌冷哼一聲道。

　　“李將軍，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鳖櫳佊朴频溃骸半y道就因我是鳴離舊臣，便什么話都不可信了么？各朝各代的臣子，換了個主公不都是繼續(xù)做官？連陛下都敢委我以重任，看來……是李將軍沒那個自信罷了?！?p>　　“你！”李凌一怒，忍不住抬手直指著他，卻又無法反駁，只好恨恨地又放下手。

　　顧生顏看著他，忽然又輕嘆了一聲，懇切道：“李將軍，我實在不愿見你被人冤枉，更不愿見陛下被小人蒙蔽，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幫你，才會約你來此?！?p>　　李凌仍然緊抿著唇，一聲不吭地垂著頭。

　　顧生顏盯了他一會兒，忽然悠悠開口道：“陛下近來要派人去趟昇羽了?！?p>　　“什么？”聞言，李凌果然抬起了頭。

　　“想必陛下仍是信任你，不肯懷疑到你的身上，因而想去昇羽試探一番?！鳖櫳伓似鸩璞K，輕抿了一口茶道。

　　“真的嗎？”李凌聞言一喜。

　　顧生顏點點頭，接著道：“當年兩國大軍聯(lián)合攻打鳴離，分贓之時，自然也是兩國一起?！痹捯袈湎?，他身子一僵，微微掩了口，好在李凌并沒有意識到什么異樣，仍然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顧生顏輕咳一聲，接著道：“也許在搜查之時，昇羽的人便找到了這條密道，并發(fā)現(xiàn)了什么神奇之處，卻隱瞞未報，故而李將軍才對此一無所知，這筆帳自然便不能算到李將軍頭上去?！?p>　　李凌連連點頭，忙道：“那顧相快去跟陛下說說吧！”

　　顧生顏輕笑一聲，沒接他的話，接著道。

　　“但是，李將軍……此事若真是昇羽所為，你覺得，他們會承認嗎？如此……到頭來，這口鍋還是得給李將軍背吧?！?p>　　李凌聞言皺緊了眉頭，似乎也在思慮。

　　“要知道，當年盛業(yè)是借了昇羽的道，才能如此迅速地打入鳴離，就算昇羽的人真想動什么手腳，盛業(yè)怕是也只能認了?！?p>　　“但此事總不能不解決……畢竟，盛業(yè)在十年之后才挖出了鳴離的一條密道，密道的出口居然就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而這條密道最后運走了什么竟也無人知曉，這種事情，說出來定讓世人笑掉大牙吧？陛下定然是要為自己找個臺階下的……”

　　頓了頓，顧生顏的眼眸悠悠轉(zhuǎn)了轉(zhuǎn)，瞟向李凌道：“李將軍，如果你是陛下，你覺得是為此小事跟昇羽撕破臉皮好呢，還是解決一個與此事有重大嫌疑的將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了百了好呢？”

　　顧生顏的話仿佛輕飄飄的咒語一般，悠悠的進了李凌的腦海之中，他的話一句句深入下去，推出這個結(jié)局仿佛是順理成章的事，李凌只顧著聽他的話，早已忘記思考他說的話是否有所憑據(jù)，這個假設(shè)前提是否有些奇怪的地方……

　　“怕是使者回來之時，便是你李凌戴罪之時吧……”最后，顧生顏淡淡總結(jié)道。

　　聞言，李凌身子微微一震。

　　顧生顏話語清清淡淡，對李凌來說，卻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失魂落魄地起身，也沒顧得上再看坐在原地的顧生顏一眼，便自顧自地離去了。

　　顧生顏紋絲不動地坐在原地，眼神冷而靜，日頭依舊耀眼，卻已微微西沉，斜斜的光射進竹亭之中，透過層層樹葉的縫隙，打在他如玉的側(cè)臉之上，一抹柔和又淡漠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