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遲你好
也許當你看到這封郵件的時候我已經(jīng)不在了,躺在床上已經(jīng)快2個月了,身邊的親戚朋友都來了,每天都能見著各種各樣的人,聽著各種各樣的話。有些安慰、有些悲傷、有些平靜,而我則要躺在床上裝扮成一個合格的病人,微笑著,接待著他們。
偷偷告訴你吧,扮演病人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尤其是裝扮成一個合格的好病人。但是你又沒辦法,只能繼續(xù),因為這樣才能讓身邊的親人放心,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給他們一些心靈上的安慰。每天穿著病號裝老老實實的躺在那里,對所有的人展現(xiàn)著友善,對所有人待以微笑。既無奈又無聊,我相信你一定能懂的對吧!我的朋友!
看著大喬去世之前給我發(fā)的這封定時郵件,我已經(jīng)淚眼婆娑,仿佛大喬就站在我的對面,對我不停的發(fā)著牢騷。想著大喬一副倔強驕傲的樣子,卻要任人擺布強裝歡笑,每天等待著護士幫他打針吃藥的表情,心中頓時一暖,莞爾一笑。那段時間大喬想來有選擇的話估計早就跑了,他原本就不是一個能老老實實待著的人。
方遲,這樣躺在床上真是一件很難受的差事,我多想在去外面的世界轉轉??!
帶著我的滑雪板馳騁在加利福尼亞州的猛犸山上、劃著小船徜徉在加勒比海的藍色水面上,聽說那里的金槍魚最近活躍的很呢。駕車600公里到亨廷頓海灘沖浪也不錯??!
真的舍不得離開?。≈皇强上ё霾坏搅?!我已經(jīng)時日無多。
方遲你想知道死亡或者等待死亡是什么滋味嘛?反正百年之后,你也會體會到的。還不如現(xiàn)在我就跟你說了吧。
死亡其實很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平淡。前段時間癌細胞完全的擴散到了我的全身,導致呼吸困難,瀕臨死亡。我被送到了搶救室,雖然我的身體完全動不了了,但是我的意識卻很清楚,清楚的知道在我身邊圍了很多醫(yī)生,清楚的知道他們把我翻來覆去,在我的身上插滿各種管子,佩戴各種儀器,而我就像一個布娃娃任意被操控和擺布。我很平靜的看著這一切,除了后背和大腦有一些微微的發(fā)熱外,其他都很好,平靜睡去……。當我在次醒來已是三天以后了,醫(yī)生說我就差一點……我想這也許就是死亡的滋味吧,除了整個人非常的平靜外,還帶有一點暖暖的舒服感。
所以死亡對我來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些事情還沒有來得急去做,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我當然知道大喬說的沒有機會做的事情是什么。他想成為一代偉大的編輯,成為偉大作品和作家背后的那個人。多年前他在南極度過了很多歲月,在枯燥無聊中開始接觸文學作品。直到有一天他想成為一個小說家,隨著自己慢慢成長,也了解自己不適合做一個作家,于是轉行做了一名編輯,那個時候他的夢想就定型了,他想成為一個偉大作品背后的編輯。
方遲你一定知道的,我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本來我想等你從南極回來,我們在一起好好聊聊,我堅信我們一定行的!可惜老天沒給我這個機會。最近我總是在時而蘇醒時而昏睡之間,有時在艷陽高照的午后我還在昏睡,有時在寂靜的夜晚反而清醒了。這兩天昏睡的時間多過于蘇醒的時間,也許我的身體馬上就要撐不下去了吧。所以我才想給你寫這封信,打算最后在做一次好病人,來安慰一下你,誰叫你是我的朋友呢。
寫了這么多,現(xiàn)在都有些困了。方遲最近這段日子,我的妻兒都在身邊,我的朋友們也時長來看我,我自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沒什么所虧欠的了,我也可以平靜的離開了。
只是我卻要對你說一聲抱歉啦!因為是我把你引進了南極,卻又不能陪你到最后。讓你在那惡劣的環(huán)境下渡過整個極夜,上次的電話中我知道你是有些怪我的,我也知道你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原諒我了。因為我們是多年的好朋友。
我原諒你個鬼,你這個強勢并且倔強的禿子。我擦著已經(jīng)哭的有些腫的眼睛,猛灌了一口威士忌。后邊大喬繼續(xù)寫到:
方遲在我的心中你是個好作家,一直都是!請你相信這一點,猶如我一樣的相信你。我知道你會安穩(wěn)的度過整個冬季的,大海最近來我這里老是提起你,說你做的不錯,還聽說有一個貌美如花的女教授對你有意思。我跟大海笑了很久,難道說是萬年鐵樹終于開花了嘛。
所以你在南極怎么照顧自己,怎么突破舒服區(qū)等等,就無需我贅言了。因為你會做的很好!等你從南極回來我有一份禮物給你。
方遲我的朋友,真想現(xiàn)在有你在我的身邊,我們可以喝兩杯!
再見啦,方遲祝你幸福!
大喬野吉
2016年5月14
大喬寫這封信的時候是在5月14日的晚上,大喬去世時間是在5月16日。寫完這封以后的三天,大喬去世了。也許所有的結局大喬已經(jīng)猜到了吧,就像大喬所說,他并不是一個好的病人。
我擦干臉上還殘留的眼淚和鼻涕,把杯中的酒又重新的倒回了酒瓶中,抬頭看了一眼溫度計:戶外溫度零下51度,無風。拎著半瓶酒,走出房門。
5月份的南極雖然算是極夜但也沒想象的那般黑暗,在遙遠的地平線下方仍然有一絲的太陽光折射上來,顏色偏紅偏暗,猛然看起來有種太陽馬上就要再次升起來的錯覺。不過,這樣的奇觀只有在中午12點左右才能看到,在過半小時隨著太陽的移動,光線又會被冰峰或者其他什么東西所遮擋住。
我拎著酒爬上靠近海邊的一座小山尖上,這是我第一次來,因為我并不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那里唯一有的是一座耶穌基督的雕像,雕像面向大海,平靜的看著遠方的地平線和冰山。
我盤腿坐在旁邊的巨石上,打開酒瓶拿出杯子,一杯為大喬斟滿,一杯為我自己。點上三只煙用石塊壓好,拿起酒杯把金黃色的液體緩緩的灑在這白色的大地上。
“你不是想喝兩杯嘛,我來陪你了。這里條件差,你將就一下,三只煙就全當為你上香了?!?p> 我輕輕的押了一口酒,貪婪的看著地平線上還停留的那一絲絲的太陽光。過往的片段猶如一部剪輯妥帖的懷舊電影。一幕幕、一幀幀的在我的腦海中循環(huán)播放,停不下來。
“方遲,我覺得你一定能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你有那樣的天賦?!?p> “好了,我的中國朋友,我會補償你的,今天中午吃牛排如何?紐約最棒的牛排!機會難得!”
“你會喜歡上那里的,那里可不光是冷冰冰的極寒之地”
“一顆種子,慢慢的他會在你的心中開枝散葉?!?p> “哦這個嘛,自從上次從新西蘭回來,得了一場重感冒,所以就成了現(xiàn)在的樣子啦。你放心吧,減掉的肉還會慢慢補回來的?!?p> “咳咳,是這樣的方遲,出版社的意思是想讓你有更多的在南極的經(jīng)歷,有了這些經(jīng)歷作為你的新書宣傳會更有話題性也能更好的推廣。所以希望你留在南極待滿一年?!?p> “對的!是寂寞?!?p> “方遲,你一定要……考慮考慮……就算是為了我吧”
“我大喬野吉是很挑作家的,我在你的作品里感受到了你的潛質!你有做大作家的潛質,但是你需要一個契機,這個也許只有我能幫你?!?p>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想要什么契機了,已經(jīng)不想要任何東西,我只想讓我的朋友能完整的回到我的身邊。眼淚再一次難以抑制,我小的時候是個愛哭鬼,遇到事情總是哭哭啼啼、不知所措。自從那一次失敗的婚姻,我原以為所有的眼淚在一夜間就已經(jīng)流干了,而如今才明白,其實那些都不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