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黑漆大門上,每一扇上都有六六三十六顆銅釘閃閃發(fā)光。門外還有一對石獅子,一動不動地蹲在那里,威風(fēng)凜凜地俯視著門外的行人,那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一般。
守在門口的兩個錦衣衛(wèi),身著飛魚服,腰胯繡春刀,長得十分高大,像極了門神。兩人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被打點好了,或者也有可能就是駱養(yǎng)性安排的自己人,看到燕客領(lǐng)著三個人進來,目不斜視,竟是一聲沒吭。
進了大門,迎面立著一堵高高的墻,將門里和門外隔開,墻上用雕花的青磚拼成一幅圖案,這就是照壁。繞過照壁,里面是一個開闊的大院,咋一看,就像一處官宦人家的住處,院子中間有假山、樹木,三面的正房、廂房高大氣派,而且還有回廊相連。
繞過正房,后面卻是一個接一個的高墻深院,將大院分成了幾部分。院子間的道路又窄又長,就像是一條條狹長、幽深的胡同?!昂眱蛇叺膲︻^上還掛著刺藜,使人感到陰森森的,不寒而栗。
當(dāng)他們走過時,不時有一陣陣凄慘的叫聲從高墻那邊傳過來,史可法聽得毛骨悚然。這是獄吏們正在里面動刑拷打犯人。剛才走過假山處的那一點點輕松感,一下子被極度的恐懼感所代替,史可法感覺自己似乎來到了一座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迎面一堵大墻擋在胡同的前面,遠(yuǎn)遠(yuǎn)的看,似乎是到了“車到山前疑無路”的境地了,沒想到,走到大墻根前,才發(fā)現(xiàn)墻的左、右兩面還各有一個院門。向左拐進去,就來到了一個更加陰森可怕的天地。
從外觀看來,面前這些牢房曾經(jīng)都是一進進講究的民居,但是原先的雕花窗格門被磚墻代替了,里面精致的板壁也已被拆光,偌大的正房被結(jié)實的圓木隔成一間間空間狹小的監(jiān)室,給人以進入牛欄的感覺。
走到這里,就是進了死牢了,這正是關(guān)押楊漣、左光斗等六君子的地方。
“殿下,到了?!毖嗫偷吐曊f道。朱友建看了看四周,點點頭:“嗯,里邊的差役都打發(fā)好了?”
“換上了幾個我們自己的人,許顯純的心腹,都被他們拉去喝酒了,這一時半會兒是不會過來的。”燕客解釋了一下。
又穿過幾道低矮的月門,幾人來到一條走廊前,只見一個獄吏沖幾人躬身抱拳,燕客輕聲問道:“沒什么問題吧?”那獄吏回道:“沒有?!毖嗫捅阋煊呀ㄈ死^續(xù)向前,走過幾個門口,燕客在一個監(jiān)室前站定,“殿下,左大人就關(guān)在這里了。旁邊是楊大人、魏大人他們?!?p> “能將他們都帶到一起嗎?”
燕客搖搖頭:“這恐怕不太好辦,萬一有人過來了,怕來不及收拾?!敝煊呀ㄖ来_實這樣做確實不太現(xiàn)實,于是就不再勉強。拍了拍史可法:“憲之,尊師就在里邊了,你先進去,我到隔壁去看看楊大人?!?p> 史可法緩步踏進了關(guān)押左光斗的監(jiān)室,頓時只覺得眼前一陣黑暗,里邊什么也看不清楚。
此時的外邊雖說在下雨,但監(jiān)室內(nèi)卻像蒸籠一般,散發(fā)著陣陣熱氣還有著一股刺鼻的臭味,熏得他只感覺頭暈。史可法拿出火折子,點亮燕客給他的蠟燭,眼前頓時亮了起來,監(jiān)室內(nèi)的景象慢慢的顯現(xiàn)出來:
整個監(jiān)室也就五尺見方的樣子,里側(cè)是一堆稻草,上邊鋪著一張破爛的席子,光這就占去了一大半的地方,靠近門的墻邊放著一只便桶,桶里是空的,似乎很久都沒人用過了。
在席子的盡頭,一個身穿囚服的的靠著墻坐在那里,他身上的囚服早已破爛的不成樣子,渾身是血,皮開肉綻的,全都裸露在破爛的囚服外邊。
他的臉上因為受了炮烙之刑,已經(jīng)焦?fàn)€的快要無法辨認(rèn)。而他的一條腿已經(jīng)斷裂了,小腿上的筋肉全部脫落了,露出血淋淋的骨頭,只靠著外邊的皮連在一起。
盡管如此,史可法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這是自己的恩師,受到魏忠賢陷害和用刑的僉都御史——左光斗。
看到恩師被折磨成這個樣子,史可法不禁淚流滿面,他抑制住滿腔的悲憤,緩步走上前去,跪倒在左光斗面前,雙手扶著他的身體輕輕推了推,嗚咽著:“恩師,恩師,你醒醒?!?p> 左光斗在獄中受盡百般折磨,不肯屈服。今天又被許顯純?nèi)釉谟曛?,淋了大半個時辰,早已不能出聲,身上也沒了半點力氣。若非回來后被燕客灌了一碗人參湯,只怕想要捱過去都很困難。
這時他突然聽到有人叫他,聲音似乎是自己最喜歡的學(xué)生史可法,就想睜眼去看,可是上下眼皮被血痂粘連在一起,怎么也分不開。
突然,左光斗用盡全力舉起雙臂,兩只手按住雙眼,用指頭強行將眼皮撥開,極力辨認(rèn)著眼前跪在他面前哭泣的人是誰。借著昏暗的燭光,他看清楚了來人,盡管不太相信,但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人確實是自己的學(xué)生史可法。
“憲之,真的是你嗎?”
“是,是我,恩師?!笔房煞吹嚼蠋煹幕貞?yīng),再也忍不住了,抱著左光斗哭了起來。左光斗看到史可法,也是十分高興、激動。
這一個月來,他被關(guān)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受盡嚴(yán)刑拷打,雖然在比較之日能夠看見家人,可相隔很遠(yuǎn),根本說不上話,即使被允許能夠說話了,也是在嚴(yán)密的監(jiān)視之下,毫無隱私可言。此刻突然見到自己最喜愛的學(xué)生來到身邊,左光斗心中不禁為之一暖。
這股暖意還沒有下去,左光斗卻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陡然間他目光如炬,滿眼怒氣,猛的用力推開史可法,厲聲喝道:“糊涂蛋!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大膽前來。國事已經(jīng)糜爛到這一步,你不發(fā)奮自勉,將來振興朝政。卻忘卻國家大義,輕入兇險之地,將來國家大事靠誰支持!我是活不長了,你再跑到這兒來,讓人害了你,誰來繼承我!”
史可法看到恩師被折磨得如此,卻依舊心憂國事,不禁傷心欲絕,抱著左光斗大哭,可卻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左光斗頓時大怒:“蠢材!你再不走,我就打死你!”一邊說,一邊伸手去摸索地上的鐵鐐,可是他這一下已經(jīng)用盡了全力,渾身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雙手哪里還會再聽使喚?
史可法一邊哭,一邊答道:“恩師,學(xué)生只是悄悄的來看看恩師,學(xué)生這就離去,老師的恩情,學(xué)生永生都沒齒難忘!”說著,史可法鄭重的跪了下來,朝左光斗“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連額頭都磕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