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暗下來,漆黑的夜空像是融了濃郁到化不開的墨無邊無際地蔓延,一輪圓月高懸天際灑落一地清寂的銀輝。
軒轅塵站在重華宮前聽見身后傳來輕輕的腳步聲,轉(zhuǎn)身望著站在月光下的青衣少女臉上的面具眉頭微皺,沉聲道:“師傅你怎么換面具了?我還以為我遇到什么游魂野鬼了?!?p> 月弦歌嘴角抽搐訕笑道:“難不成你還想把我收了?”
“我可不敢欺師滅祖?!?p> “還算你小子有點(diǎn)良心?!?p> 軒轅塵從袖中掏出縈繞著涔涔寒意的鱗片遞給月弦歌,輕輕一笑道:“師傅,你要的東西我取來了?!?p> “看你毫發(fā)無損想來是用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才拿到泠冰的鱗片吧?”月弦歌接過鱗片目光落在軒轅塵干凈的衣衫上,微微一笑道:“泠冰她居然就這么輕易放過了你,看來修煉的時間長了她也算是心如止水寵辱不驚了?!?p> 軒轅塵目光遙望著遠(yuǎn)方,似笑非笑道:“其實她也沒你說的那么超脫,臨走前她還夾槍帶棒地嘲諷了我一番?!?p> 月弦歌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泠冰居然跟你說話了?我認(rèn)識她三年除了當(dāng)初救她時被她指著鼻尖罵過一回,其他時候她連半個字都沒扔給我過,你小子還挺有福氣的啊?!?p> 軒轅塵失笑,輕聲嘆息道:“師傅,我怕是無緣消受泠冰的賜福了,我可是把她得罪透了?!?p> “讓泠冰吃點(diǎn)苦頭也好,省得她未來會因為這不肯低頭的毛病受傷。”月弦歌嘻嘻一笑道:“她要修成真龍免不了要入世修煉一番,若一直像個小白兔一樣應(yīng)付那些風(fēng)波險惡有她哭的時候?!?p> “師傅,修煉不是只需經(jīng)過天火雷劫就可以嗎?為什么還要入世?”軒轅塵跟在月弦歌身后,一邊向重華宮內(nèi)走去一邊皺眉問。
月弦歌撇撇嘴道:“孤陋寡聞了吧,你說的雷劫那只是最常規(guī)的天劫而已,度得過得道成仙度不過那就只能被劈成灰,是死是活都特別痛快,不像什么情劫什么入魔劫的,一旦遇上了想逃都逃不掉只能活受罪?!?p> “后者還挺倒霉?!避庌@塵輕輕一笑口氣頗有些玩味。
月弦歌沒再繼續(xù)說話,進(jìn)門前抬頭望了一眼高懸的圓月,慘白的月光看得她頭疼,心里突然有些恍然隔世的感覺,以前她怎么就沒好好注意過月亮的光芒呢?原來這樣清冷的光芒也是可以很刺眼的。
重華宮內(nèi)幽淺的婆娑香繾綣飄逸,似是引人入夢的馥郁美酒,黑暗中隱隱有微渺的熒光躍動,紗帳輕盈地蕩起又拂落,層層輕紗后一道俊逸的身影如高山積雪般傲岸清華。
月弦歌拽著軒轅塵穿過紗帳,站在床邊望著一臉雪白的軒轅翊,語氣平靜道:“準(zhǔn)備好了?我們這就開始移咒?!?p> 扭頭對軒轅塵道:“小塵,你坐你五哥對面去?!?p> 軒轅塵扭扭捏捏地脫鞋上床與軒轅翊四目相對,臉上的表情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瞅著月弦歌咬牙道:“師傅,你確定不是在耍我們?”
月弦歌挑眉望著軒轅翊道:“阿翊,快教教你弟弟什么是尊師重道,居然敢質(zhì)疑師傅?!?p> 軒轅翊臉色白的像張紙清咳一聲跟月弦歌打趣:“此情此景很難不令人誤會我們是……”
“閉眼凝神,心中切不可有絲毫雜念?!?p> 月弦歌自動腦補(bǔ)了斷袖之癖這個詞,嘴角抽搐的更加厲害,直接開口岔開了話題。
抬頭望了一眼窗外,恰是子時已到,此時便是移咒的最佳時機(jī)。
“浩氣昭昭,九幽冥冥,沉疴陰寒,渡于其身?!?p> 低低的輕喃幽幽地回蕩在空寂的重華宮,像是漫漫黃沙飛揚(yáng)緩緩奏成一曲荒涼的離別調(diào),月弦歌的聲音似乎是從曠遠(yuǎn)的塞外草原飄來顯得模糊而冷淡,有點(diǎn)點(diǎn)流光在她掌心飛旋化成無數(shù)銀蝶圍在軒轅翊和軒轅塵身邊,銀蝶展翼紛飛所過之處有點(diǎn)點(diǎn)清雪飄落,似是一陣風(fēng)游弋而過,銀蝶化作無數(shù)冰晶瞬間破碎然后煙消云散。
“這就結(jié)束了?十三交給你了?!?p> 軒轅翊瞅著沉睡過去的軒轅塵輕輕的說,目光仿佛是剔透的水玉明靜清透。
月弦歌凝眸望著他的印堂,那隱隱的黑氣已然退散,容色雖仍然雪白但精神卻是好了許多,淡笑道:“怎么你還舍不得這朔望咒?”
“我舍不得你。”
像是一朵花緩緩綻放又恍惚是一陣翩然而過的微風(fēng),心跳竟不自覺地漏跳了一拍,月弦歌深凝著軒轅翊深邃的眼眸微微怔忡,半晌,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我也舍不得你的夏禹劍啊!”
“弦兒,你就不能跟我把這場你儂我儂的戲碼演完嗎?”
月弦歌笑了笑說:“再情深意切也不過一場戲而已,其間所有都是假的,落幕之后你我依舊是對彼此無心,你和我都清楚假戲真做這根本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何必浪費(fèi)時間在一出沒有希望的南柯記上?!?p> 軒轅翊眸光一暗,靠在床頭垂首道:“偶爾演演戲有什么不好的,無論是真話還是假話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說出口。”
拖著軒轅塵往門外走的月弦歌腳步突然一頓,但是卻沒有回頭,輕輕的嘆息聲隨風(fēng)而逝。
“可惜你和我對彼此說了太多的假話,以至于都不愿意去相信那少有的真話了?!?p> 從頭至尾他們兩人都未與彼此真正交心,明明知道彼此都是懷揣著莫測的心思接近對方卻不得不無奈地將這場假戲演完,也許等到這場戲落幕的那一天,他們兩人才會相信其實彼此之間也曾有過真實的對話。
月光微涼細(xì)碎斑駁如水銀傾瀉了一地,冰紫色的迷蘇沙華枝影橫斜,紛飛的花雨像是清波瀲滟的湖面忽而卷起的千層雪浪急促而喧囂,零落成泥幽香殞滅。
軒轅塵是被疼醒的,睜開眼望著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閃亮銀針嚇得差點(diǎn)再次暈過去,衣衫不知何時褪去被凌亂地扔在地上,赤裸的上身微微發(fā)涼,抬眸打量著周遭環(huán)境確定是身處自己的居室后,才算稍稍松了一口氣,周身穴道被封動彈不得,他只能眼巴巴瞅著自己衣不蔽體的上半身氣得齜牙咧嘴,心中恨不得把那個欺侮他的人砍上一百刀解氣。
“王爺,小女子伺候你服藥。”
嬌媚的女聲自輕紗后幽幽傳來,一道藍(lán)色的身影映入眼簾。
月弦歌瞅著軒轅塵快要揪成一團(tuán)的表情,她不過是摘下面具顯露真容而已軒轅塵的表情就已經(jīng)不能用震驚這個詞來形容了,于是又在心里十分不謙虛地夸贊了一下自己的無窮魅力。
“王爺,良宵苦短我們可不能辜負(fù)了啊?!痹孪腋瓒酥煌霝跗崮诘乃幫庌@塵身上湊再接再厲道。
“色狼啊,流氓啊,非禮啊,救命啊!”
軒轅塵鬼哭狼嚎地大吵大叫,鬧騰著往角落里鉆,仿佛坐在對面的月弦歌是洪水猛獸一般可怕的存在。
月弦歌腦子一陣抽痛,耳膜仿佛是被無數(shù)根針刺破疼得她腦仁嗡嗡響,攥緊拳頭直接掄在軒轅塵的鼻子上,看著兩道血痕從他的鼻孔流出,心情才算稍稍舒暢了幾分。
“沒出息的臭小子,這事要落在你五哥頭上,他肯定會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p> 而且表情一定很神往愉快,哪會像軒轅塵視死如歸仿佛看不到明早的太陽似的。
軒轅塵苦著張臉語氣不由高了好幾個調(diào),不可置信地道:“師傅?你不會是什么女鬼吧?”
“你個混小子居然敢咒自己的師傅!”月弦歌使勁敲了一下軒轅塵的腦袋沒好氣地開口。
軒轅塵哀怨地瞅著月弦歌,楚楚可憐道:“那你為什么將我扒光了還把我扎成了只刺猬?”
“為了不讓你變尸體啊?!?p> 月弦歌似笑非笑地盯著軒轅塵,忽然神秘兮兮的一樂,一手握住軒轅塵的下巴強(qiáng)迫他張開嘴,另一只手直接將黑漆漆的藥汁灌進(jìn)他嘴里。
“師傅,男女授受不親,你趁我睡著偷偷占我的便宜你不會良心不安嗎?”
微涼的指尖緩緩抵在心口大穴上,似有涓涓暖流細(xì)密流淌在心尖驅(qū)散壓抑的陰冷之感,軒轅塵深凝著月弦歌脫俗絕世的容顏心中卻沒有半分綺思,她長得的確不錯,這張臉換做天下任何一個男人面對都會把持不住,可是她除去這傾城的容色還有什么能夠吸引男人的?優(yōu)雅高貴與她八桿子打不上關(guān)系,賢良淑德四字她怕是從小都沒接觸過,若說除了漂亮之外她有什么優(yōu)點(diǎn)的話,勉勉強(qiáng)強(qiáng)也只能拿比較會打架來充充數(shù)了。
“小塵,你看清楚我可是在非常認(rèn)真地救你小命?!痹孪腋枵菩陌丛谲庌@塵的胸口,源源不斷的法力送進(jìn)他的身體里送,閉著眼道:“所以你就安靜地躺著吧?!?p> 她的聲音中帶著少有的疲憊,額角沁著一層薄汗,微微蒼白的面容散著如冰雪般的清冷氣息,長長的睫毛不時顫動幾下將她所有的情緒收斂,軒轅塵望著月弦歌依舊平靜看不出絲毫異樣的神情,心頭突然一顫,腦海中竟不自覺地冒出脆弱兩個字來,可是他很快就把這兩個字從腦海中抹去了。
他印象中的月弦歌是詭計多端、淡漠疏離、堅強(qiáng)到可怕的一個女子,她不允許自己脆弱更不允許身邊的人脆弱,她不讓自己脆弱他尚可理解,可是她又強(qiáng)逼著別人堅強(qiáng)這他就想不明白原因了?難道她曾經(jīng)有過什么童年陰影要從對他人的控制上找尋心理平衡?
“師傅,我怎么覺得你越來越像女鬼了?”軒轅塵扯扯嘴角靜靜的說,目光中閃過一絲擔(dān)憂。
月弦歌勾唇一笑道:“小塵居然懂得關(guān)心師傅了,真是長大了?!?p> “誰說我關(guān)心你了,你是我?guī)煾邓跃鸵芪?,我身上的朔望咒還沒解呢。”
“要我管你不難,只要你夸一句我好看就行?!?p> 軒轅塵撇撇嘴道:“師傅,我覺得春意樓的花魁杏兒比你好看多了?!?p> “傻小子。”月弦歌沉默一瞬,皎若明月的面容上緩緩綻出展開一抹比三月春花還有絢麗的淺笑,瞥了一眼軒轅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