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匆匆忙忙的走進院子,見劉福守在門口,走上前壓低了嗓子問道:“主子書房里來了客人?”
劉福搖頭,也跟著小聲回道:“沒呢,上次云先來過之后,不知說了什么,這幾天主子都關在屋里,也不大見人?!?p> 林安皺眉想了想:“你進去給主子通報一聲,說我有事要回稟?!?p> 劉福正想點頭,就聽到一聲冷冷的“進來”,兩人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驚慌,連忙埋下頭,林安微微躬著身走了進去。
見晉玄端坐在書案后面,正翻著一本書,他回身將門關上,走到距離書案兩步遠的地方停下,這才出聲回稟道:“主子交代的事情都辦妥了,那馮家的姑娘下帖子邀請鮑姑娘來府上玩耍,是馮姑娘身邊的丫鬟,一個名喚知羽的提議去池子邊走走,誰料這冬日下了雨雪,地上又潮又滑,兩人過橋的時候沒站穩(wěn),不小心跌下去,也是丫鬟張口就喚鮑姑娘的閨名把人給引來的,那池水冰涼刺骨,馮公子最是憐香惜玉,自然見不得姑娘家吃這份苦頭?!?p> 他頓了頓,偷偷瞧了坐在上面不動如山的主子一眼,見對方?jīng)]有開口詢問的意思,這才繼續(xù)道:“丫鬟知羽是謝夫人撥到馮姑娘身邊的,當時急匆匆跑來,抓了個現(xiàn)行的,也是謝夫人,鮑家縱使有什么懷疑,也定是以為謝夫人與娘家人合謀,萬萬想不到其他的?!?p> 晉玄像是看入了迷,久久才翻了一頁紙,問道:“馮瑞呢?”
林安一愣,這什么意思?馮公子救了人,自然有人照顧,何況他是謝府上做客的人,不會太被怠慢至于其他的……
林安捉摸不透主子的心思,只好挑了自己知道的說:“馮公子閉門讀書,只是日子太枯燥,偶爾會從后院的小門里偷偷溜出去逛街。”
這哪里是個正經(jīng)想要參加會試的人做得事情,林安心里也不大看得上眼,又說了件事:“前幾日敏舒郡主在城里驚了馬,差點踩到路邊的商販,那商販不服氣,跟郡主鬧了起來,馮公子見著了本想站出來說和,卻不知敏舒郡主的脾氣,他這邊剛起個頭,郡主就一鞭子打了過來,險些抽在他臉上毀了容貌。”
敏舒郡主在京城里也是個名人,先太后是她的祖姑母。
先帝孝順又大方,先太后在世時經(jīng)常賞賜娘家,先帝也跟著送了不少東西,將那一家子喂養(yǎng)得貪婪又自大,如今已是當今圣上的朝代,可惜敏舒郡主一家子還沉浸在往日的榮光中,搞不清楚狀況。
若先太后在時,她驕縱些也沒什么,如今眾人都躲著她,不是怕惹事,而是覺得她晦氣,不愿與她多結交,沒想到反而助長了她的氣焰。
京中有規(guī)定,城內(nèi)不能縱馬,若要細究起來,敏舒郡主少不了得吃些苦頭。
更可笑的是那馮瑞,莫不是以為自己能得到皇家郡主的青睞,沒瞧見周圍的人唯恐躲閃不及被牽連,他竟然還敢往前湊。
他在心里腹誹完,抬眼等著主子問話,卻見對方臉上隱隱帶了笑意。
莫不是也覺得馮瑞可笑?
晉玄想的是,這樣的蠢貨,謝姑娘定然是看不上眼的。
早先從云先生那里聽到謝夫人的打算,他心里還頗為擔憂,就算知道謝姑娘與謝家不睦,可婚姻之事終究需要父母點頭,就怕那面善心惡的謝夫人打著見不得光的主意,暗中害人,若她要是說動了謝老爺,悄悄做主將謝姑娘許配出去,到時候才真的麻煩。
晉玄從來不小看女子,無論是他親生的母親,還是后宮的妃嬪,一個女人可以如水般柔弱溫柔,然而狠毒起來簡直令人膽戰(zhàn)心驚。
“還有一件事……”林安不知該不該回稟,但想到當初主子說的無論大小事,只要關于謝姑娘的都要多留,因此多提了一嘴:“金蓮閣里灑掃的丫鬟說,謝夫人將謝姑娘之前留在家中的書借給馮公子看了?!?p> 這事做得不打眼,若不是那丫鬟剛好聽到人說:“……若姑娘回來,要找東西問起來怎么辦?”怕是沒人知道謝夫人的動作。
只是事情鬧出來不好聽,若被人傳個私相授受什么的,對謝姑娘而言簡直是雪上加霜。
紫鳶閣如今人去樓空,不過因謝珺妤當初是用著休養(yǎng)身體的借口離開的,大部分不常用的東西也留了下來,院子里就兩三個不頂事的老婆子守著,若謝夫人要做什么手腳容易至極。
晉玄蹭的一下坐直了身體,隱忍著怒火,吩咐:“不管馮瑞那里有多少謝姑娘看過用過的東西,都讓人偷偷換出來,做仔細些,別讓人發(fā)現(xiàn)了。”
林安猛的想明白了什么,點頭道:“奴才明白,保證不將謝姑娘牽扯進去?!?p> 他隱隱約約醒悟了,怪不得主子要讓他給馮瑞和鮑家姑娘暗中制造機會。
晉玄又想起那日云先生的話,心中有些憋悶,他走到窗前,見碧波粼粼,白雪皚皚,一片下雪時晴的好天氣,只是光線透過窗欞落在他臉上,斑駁的陰影隱藏了他的表情。
云先生對他而言,如父,如兄,如知己,這么多年來若沒有云先生暗中的護持,他這樣不被待見的質(zhì)子,實在很難活到長大。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沒料到,救下他的那個小姑娘,會與云先生關系匪淺。
按照云先生的意思,不愿意自己接近她的,因為自己身邊的事情太復雜,就是來個心機深沉的人也未必都能兜得住,何況是那樣一個有些嬌有些軟的小姑娘。
云先生和他手里都不干凈,許多想讓他們死的人,最后都成了他們腳下的墊腳石,他自問,能讓自己喜歡的女子也陷入這趟渾水嗎?
他想,卻不敢,怕弄臟了她。
“主子,謝府婚宴,請了謝姑娘回府,您看……”劉福略顯胖的臉上帶著幾分笑,他看起來憨厚老實,但林安卻暗自嘀咕:這小子眼睛比自己還尖。
他也是剛才才醒悟過來主子的心思,可劉福這小子,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竟然將主子的心思給摸準了,這么一件小事巴巴的上來稟告,可就是說到了王爺心里。
晉玄抿了抿唇,不在意的坐了回去。
半晌‘嗯’了一聲,劉福和林安都沒聽懂,這到底是想去還是不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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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cè)胶铜偵巴兄⒀b衣裳和首飾的盤子走進來。
瓊砂將衣裳松開抖了抖,霎時一片霞光晃得人眼花,她有些得意的瞧了瓊?cè)揭谎?,后者眼觀鼻,并不理會她的挑釁。
“姑娘,謝府送來的衣裳料子太素,奴婢瞧著今日穿怕是不太合適,便將從王府帶來的料子重新裁剪了,做了這件廣繡流光裙。”
瓊砂的手巧,加上衣料本來的底子也好,一眼看去竟是極為奪人眼目。
“這匹流光紗今年就進了兩匹,圣上將其中一匹賜給了小王爺,奴婢原先還以為小王爺會讓人將衣料給送回去給王妃呢,沒料到檢查的時候發(fā)現(xiàn)被帶回來了,定是小王爺授意讓人裝進去的?!?p> 謝珺妤看著手指薄如蟬翼,軟弱細沙的衣裳,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試問這世間哪個女子不愛美呢?
若真如夢中那般,最美好的年華被禁足,嫁去的人家又沒人疼愛,便是天生好顏色,又有何用?
謝珺妤以前更喜歡素雅的衣裳,也喜靜喜雅,但這些日子反而更偏愛華麗的東西。
仿佛她當真死過一場,看淡了許多東西。
瓊砂拿出干勁滿滿的樣子:“今日定要將姑娘打扮得國色天香,將新娘子給比下去。”
瓊?cè)角扑谎?,無奈的搖搖頭。
絞面撲粉涂抹胭脂……瓊?cè)诫m不大愛說話,手下的功夫卻熟練又利落,不多時,鏡中便倒映出一個女子嬌俏嫵媚的身影。
謝珺妤眨眨眼,她沒想到自己還會有這般模樣,從前小裴氏總愛說,女子若容貌太嬌媚,便是天生的狐媚子,不正經(jīng)。
她那時心中畏懼,更怕別人說自己不端莊,因此事事只求雅致清淡,哪怕是成親后,也總是一副清湯寡水的打扮。
如今回想起來,竟如水中看花,隱隱約約記不太清楚了,只覺得自己傻,那人又不是真心為你好,你卻把句句話都當成箴言,恪守己身。
那時她應該也是羨慕過那些宜嗔宜嬌,如鮮花般多情婀娜的女子,于是就算記憶淡化了,仍然清楚記得當時自己略遺憾的心情。
“主子,到了謝府,我和瓊砂都不熟悉,到時候您有什么事都別離開咱們的視線。”瓊?cè)秸碇郎系碾僦?,一邊叮囑:“晚些時候怕是要下雪的,最好早些回來?!?p> 謝珺妤看著她,覺得這般叮囑有些奇怪了。
但她本來也不打算久留,不說謝夫人,便是馮瑞也讓她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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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上了馬車。
瓊?cè)骄蛯⒏镒罱l(fā)生的事情一一交代了:“……總歸是鬧得有些不成樣子,如今靠著謝二姑娘出嫁的事情,才算壓下去,鮑家也不想真的翻臉,加上如今京里也在說,清河裴家的嫡女怕是要入住到謝家的,鮑家心中先忌憚了三分,只是馮家公子和鮑姑娘的婚事怕是要一波三折了?!?p> 若謝家真能給將來的后妃扯上關系,鮑家哪還會不愿意這門親事,如何還會有波折呢?
似是看出謝珺妤的疑問,瓊?cè)窖壑袔Я诵σ猓骸芭c裴家女有親的,乃是姑娘您的親身母親,先前的謝夫人呀?!?p> 所以與小裴氏有何關系呢?
這謝家跳上跳下的,不過是自個唱戲唱得高興,若裴家女不愿意認這門親戚,謝老爺還當真不敢上門自稱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