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珺妤帶著巧枝在山上逛了一圈,巧枝已經定了人家,過些日子便要出嫁了,余嬤嬤將她安排在謝珺妤身邊,一來是因為她熟悉這周圍的環(huán)境,二來在主子跟前侍候過,抬高三分身價。
謝珺妤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悠閑自在,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惜謝府就像糾纏不休的陰魂,時不時的冒出來,惹得人心煩。
內院管事的鄭媽媽走進花廳,對著謝珺妤行禮:“大姑娘,老爺交代了,讓您務必趕快回去一趟,家里來了親戚,您可得見一面?!?p> 謝珺妤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天遇到的馮瑞兄妹,她手里把玩著橘子,很隨意的問道:“什么親戚這么緊要,竟非得讓我回去才成?莫不是南陵郡那邊來的老親?”
鄭媽媽硬是在嚴肅的老臉上扯出一個笑:“是夫人娘家的子侄,說起來與姑娘還有一面之緣,姑娘回去見到了便知?!?p> 謝珺妤哪能這么容易被糊弄,她盯著鄭媽媽,目光如炬:“媽媽莫不是看我年紀小,好誆騙不成?母親娘家的子侄……我如何能見過?誰不知……母親可不怎么待見她那幫娘家人?!彼旖呛?,眼神卻越發(fā)冷。
這話鄭媽媽哪里能接,她裝作沒聽到似的,低著腦袋回話:“老奴聽人說了一耳朵,仿佛是姑娘莊子上的人惹了禍事?!?p> 謝珺妤抓了她話里的把柄:“如此說來,媽媽不是來請我回府,而是抓我回去問罪的?”
鄭媽媽見她油鹽不進,心中不耐煩,又想起出門前劉媽媽的暗示,有些得意道:“老奴在謝府多年,從未聽說過下人打主子的道理,要我說,姑娘也是太過了,哪有一見面就讓人將自家親戚打得臥床不起的道理,還是隨老奴回府,去老爺跟前請罪吧?!?p> 這么一說,不僅常釧兒,另外幾人也聽明白了,那日的事情分明是那個登徒子出言調戲在線,如今怎變成了他們的錯處?
巧枝心道,這謝府的幾個老貨果然如祖母所言都不是好東西,她自小在莊子上長大,說話沒那么多顧忌,當即諷刺了回去:“這位媽媽好厲害的嘴巴,是非曲直到了您嘴里,竟是黑白顛倒了,若不知道的,還當您是衙門里的縣官老爺,不用看就會斷案呢?!?p> 常釧兒冷笑的瞪著鄭媽媽,就聽謝珺妤道:“收拾好東西,我們回去小住兩日?!?p> 她想想,這次回去說不得還能再得到點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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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知端一回府,就接到謝珺妤請罪的消息,他揮退了守在書房門口的下人,穿著官服就進去了,果然見謝珺妤跪在書房中,背脊挺直,猶如風雨吹打寧折不彎的老松,看在謝知端眼里,卻覺得這是對自己有怨呢。
他心口一股怒氣,不吐不快,想他謝知端自詡端方君子,怎會教養(yǎng)出這般蠢鈍不知禮數(shù)的女兒!
正想發(fā)話,就聽門口有人來報,說夫人欲求見,謝知端忍了忍,沉聲道:“讓夫人進來!”終究還是覺得,教養(yǎng)女兒家的事情應該交給內院的婦人才是。
謝夫人將扶著她的劉媽媽留在門口,一進門,就見謝知端面色鐵青的坐在椅子上,而謝珺妤筆直跪著,好似已有了沖突。
她微微皺眉,隨即面露心疼道:“這是怎么了,妤姐兒才回家,老爺如何就讓她跪下受罰,女兒家身體嬌弱……”
見謝知端面色深沉,轉頭責道:“妤姐兒,這些日子,老爺為你之事憂思勞神,夜不成寐,具是對你的拳拳愛護之情,我知你心中對我頗有怨言,可也不應當把怒氣發(fā)在瑞哥兒身上,他乃是參加科舉的舉子,若受傷了,便是對天家的不敬,是要牽連到闔府上下的……”
謝知端冷著臉道:“你與她說這些做什么?若她懂事,就不會做出今日之舉!”
謝夫人面帶憂色,勸道:“妤姐兒,快與你父親認個錯。”
謝知端冷笑一聲:“不必,我看她若是當真知錯,哪會一直不聲不響,還要府上三請四請才愿意回來!”
謝珺妤面露疑惑,看著謝夫人道:“母親當日對我說,婚事改由妹妹嫁入王家,對兩府都是好事,既是好事,我又有何理由怨懟母親?莫不是,您一直都在騙我?”
謝夫人猝不及防有此一問,抿了抿唇道:“當日出了那樣的事情,我恨不得讓瑤姐兒繳了頭發(fā)去做姑子,可偏偏王家上門求娶,為了兩府的交情,也不能駁了王家的面子,可我也知道妤姐兒你心中定生了怨恨,你是老爺?shù)拈L女,這么多年,他對你無微不至,耗費的心里一點也不比對瑤姐兒少……若你因此事與府上生分……倒不如讓你將滿腔不平發(fā)泄到我身上來……”
三言兩語謝夫人就將事情轉了個方向,她捏著帕子落下淚來:“可你千不該萬不該將怨氣撒到你瑞表兄身上,你可知他身上背負著功名,若非看在兩家是親戚的份上,豈能輕輕翻過?如今只求你向你表兄認個錯,將事情抹平便是。”
謝知端聽到這里,恨不得喚人進來打謝珺妤一頓板子,他怒得胡須顫抖,指著謝珺妤罵道:“我素來知道你性情頑劣,往日里不敬重你母親,今日又敢指使人打你表兄,我看你說不得哪日連我這個父親都不放在眼里,今日不好好教訓你,就是我教女不善之過!”
謝夫人連忙勸道:“妤姐兒,還不快向你父親認個錯。”又道:“怎么說瑞哥兒也是我娘家的侄子,由我好好勸說一番,再讓妤姐兒去同他道個歉,將事情揭過便是。”
謝珺妤擔憂的看了謝知端一眼,見他偏過頭,絲毫不愿多聽解釋,心中不由一冷。
她抬頭對謝夫人道:“母親說錯了,那日之前我從未見過什么表兄,如何知道他是誰?”
謝知端捂著胸口喘氣道:“若不知他是誰,你何故使喚人對他動手?”
謝珺妤道:“女兒斗膽請問父親,若家中女子被登徒子當眾調戲,該不該打回去?”
“這話如何說的?”謝夫人不等謝知端發(fā)話,就道:“瑞哥兒雖不是在我跟前長大的,但也是個端方知禮的性子,哪會做出這等荒唐事!”
“母親定然是更愛重自家的親戚?!敝x珺妤冷笑一聲:“那日受了欺辱,女兒為了家中的面子,也不欲將事情鬧大,誰料今日內院的管事媽媽一到莊子上,口口聲聲指責女兒犯了錯,倒把女兒鬧得糊涂了?!?p> “細問之下,才知道那天當街鬧個沒臉的人,竟是母親娘家的親戚,也不知如何將事情顛倒黑白告與父親,若女兒當真心生怨恨,又如何愿意親自回府,當父親的面將事情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不過是不愿意讓中間傳話的小人得利,挑撥了我們的父親之情?!?p> 謝夫人連忙道:“老爺,你是見過瑞哥兒的,他哪里是那樣不知輕重之人?”她雖不是多喜歡那兩個孩子,但若馮瑞真能憑借功名,得個一官半職,對瑤姐兒嫁入王家也多添一份臉面,故而她萬萬不愿將人得罪死了。
“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母親往日里也不常見這位表兄,怎的辯解起來倒像是極為了解似的?!敝x珺妤冷笑道:“罷了罷了,今日就當女兒不孝,望父親成全女兒,讓女兒繳了頭發(fā)做姑子去吧,免得他日又受自家人的欺辱?!?p> 謝知端如何能應,他心里雖有些疑惑,但也知謝珺妤并非信口開河的性子,何況隨意編出個借口,也沒必要拿這等事情來做筏子,他心中信了五成,但到底考慮到馮瑞乃是舉子,一時不由猶豫了。
謝夫人心中也生了退意,若事情鬧到王家人耳朵里,豈不是給瑤姐兒添堵?
她嘆口氣:“妤姐兒何苦對老爺說這樣的錐心直言,若你不愿去見瑞哥兒便罷了?!庇洲D而向謝知端道:“瑞哥兒那邊,我送些東西過去補貼一二,我瞧著他與秀姐兒都是知進退的好孩子,又寄住在咱們府上,往后多看顧些便是。”
謝珺妤冷冷看了謝夫人一眼,她今日回來若不將事情鬧個明明白白,他日就縱使有千張嘴也說不清了,何況,馮瑞本就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正好用她給謝夫人添堵。
她望著謝知端淡淡道:“若父親也想將此事就此掩蓋下去,女兒自當聽從父親的?!辈坏戎x夫人松口氣,她話音一轉:“只是往后我卻是不敢回府上了,往日里父親說是為女兒好,母親也說是為女兒好,女兒都信了,哪怕是將婚事讓與妹妹,女兒也無二話,如今看來,倒似笑話,女兒在外受了委屈,父親母親可曾體貼問候一句?倒是句句都在指責!滾滾紅塵竟是沒有一處安身之所,罷了,如今只求父親全了女兒出家的念想?!?p> 謝珺妤叩首道:“今日一別,后會無期,女兒在佛燈前必定祈求父親,身體康健,長命百歲?!?p> “妤姐兒!”謝夫人大驚,哪里敢真應下,若今日謝珺妤出去后便落發(fā)出家,不知外面會如何編排!不提瑤姐兒嫁入王家之事,只怕謝府都會遭人唾棄。
她急忙上前拉住謝珺妤,柔聲道:“妤姐兒別沖動,老爺最是心疼你,怎會不給你交代?”她哪里不知道謝珺妤是在以退為進,逼迫她選擇謝家還是裴家,但她還不得不選!
心中念頭急轉,謝夫人不慌不忙的將謝珺妤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勸道:“你卻是誤會了你父親,此事若鬧開了,對你與謝府的名聲都有礙,到落個兩敗俱傷的結果,老爺當家作主,自有他的思量,妤姐兒也該體諒才是。”
見謝珺妤順勢坐下,這才推開房門,對著門口的劉媽媽使眼色:“去將瑞哥兒喚來,告訴他,唐突了他妤表妹,也該親自前來說清楚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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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瑞雖然貪花好色,卻也識時務,聽說謝老爺喚他過去分辨是非,心中一時焦急,沒料到當日是看走了眼,調戲的竟是謝府的大小姐,但劉媽媽一路勸說,又暗示謝老爺對他略有好感,他想了想,竟一時有些心神不寧。
惴惴不安的進了書房,見謝珺妤滿臉寒霜的坐在謝老爺下首,馮瑞反而在焦灼中生出幾絲異樣,他眼珠子一轉,端端正正的對著謝老爺施了一禮,問安過后,又對著謝珺妤道:“那日是馮瑞鬼迷心竅,唐突了妤表妹,卻并非有什么下流心思,倒讓表妹誤會,思來想去,皆是馮瑞之過,還望妤表妹見諒?!?p> 若他躲躲藏藏支支吾吾,倒讓人心生惡感,但他坦坦蕩蕩的自省了錯處,謝老爺臉上的不渝稍微淡了幾分,他沉聲責備道:“你既然入京準備科舉之事,就應將心思放在讀書上面,免得分了心神,耽誤大事?!?p> 馮瑞諾諾的聽了訓。
謝夫人趕緊道:“你這孩子,我還當你是個穩(wěn)重的,怎料當真是你惹惱了你妤表妹,幸好咱們關上門也是一家人,說開了誤會,以免傷了親戚間的情分?!币婑T瑞用眼角偷瞄過來,她頗有幾分幸災樂禍,佯裝生氣的拍在馮瑞背后:“你這孩子看什么呢……我是苦命的,沒替你表妹生個撐腰的兄弟,往后你可要多看顧著些才是?!?p> 馮瑞順勢應下:“侄兒自當好好照顧妤表妹。”
謝珺妤氣得渾身發(fā)抖,胸口一陣惡心,但也知道今日再鬧下去,反倒要變成她的過失,瞧著謝知端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她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她原本對這位父親是又敬畏又懼怕,覺得他就像是謝府的天,可大夢一場,她重新審視家中的每一個人,仿佛全都褪去了表面的偽裝,露出里面最丑陋的真實。
她起身對著馮瑞那張令人作嘔的臉道:“我這般心胸狹隘的女子,怕是不懂得見諒為何物?!?p> 見謝夫人見鬼一般的眼神,她心里說不出的痛快,冷冷道:“我不如馮公子巧言令色,但也奉勸一句,當日馮公子行事張狂,依仗的卻是謝府和父親的臉面,張口閉嘴便是‘京中的貴人’‘誥命夫人’,你又知道這偌大的京城貴人星羅密布,便是最低等的衙役說不得都是皇親,若真惹上麻煩,最后豈不是讓謝府替你受責罰?”
謝夫人急急道:“妤姐兒,這話說得過了——”
謝珺妤不理會她,看向謝知端:“父親一向愛惜名聲,可也架不住后面有人拆臺,馮公子想必是自詡有狀元之才,否則哪能隨口就許出個‘誥命夫人’的話來,不過便是考上狀元,也與咱們府上沒什么關系!”
她冷冷哼了一聲,顧不得身后雞飛狗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