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妤忍著,不作聲。
下一瞬,少年崩潰的咬牙切齒聲劃破夜色。
“啊——”
薛雪肌膚才接觸到暗夜里淺草幽幽的地面,就被層層平展的濕冷一擊而中!
他拖著周身被沾染得濕漉漉的泥濘花袍子,指著太叔妤,氣得說不出話來:“你、你、你!”
好像一只炸毛的貓啊。
“哈,哈哈哈……”太叔妤趴伏在草地上,緋色的仙裙也裹上泥濘,而她雙肩顫抖,笑得顫抖不止,抬手抵了抵笑得痙攣的胃,盡力好好說話,“我真不是故意的……忘記告訴你才下過雨了。哈哈哈,地、地是濕的……嗯?”
太叔妤疑惑,抬眼看過去,怔愣間已經(jīng)被薛雪一把撈起。
“臟的?!碧彐ヌ鹉嗨唏g的爪子在薛雪眼前晃,果不其然見他嫌棄地皺縮了臉,笑,“嫌臟啊,那還不快把我放下?!?p> 薛雪沒聽她的。
太叔妤那女人的話就不能聽。
薛雪哼哼:“爺?shù)呐耍瑺斢惺裁春孟拥??”反正都是要洗干凈的?p> 這樣想著,就要抱著人往府外走。哪里窩著自然都沒有自己的地盤窩著方便醬醬釀釀來著。
太叔妤自然不可能讓他如愿。
她指上一個用力,已經(jīng)推離開了人,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到地上,隨手理了理自己沾濕了雨水的長發(fā),到了涼亭,銜了塊綠豆糕在嘴里,抱著食盒往回走,語聲含糊:“我現(xiàn)在可是世子妃。”
“哈,世子妃?”
薛雪冷笑,從她手里拿過食盒,隨手扔了湖里。
“爺沒同意,你就什么都不是。”
太叔妤抬眉,仿佛剛剛笑得打顫的人不是她一般,眸光幽深冷靜:“喲,這可就,由不得你了。”
薛雪擎住她手腕:“太叔妤!”
太叔妤笑,似乎感受不到手腕上的力度一般,半點不走心:“怎么?你不會忘了嬙瀾大美——”
少年嫣艷瀲滟的一雙眼注視著她,問:“你到底在怕什么?”
太叔妤頓一下,回以同樣的冷銳:“那爺你又是為了什么,一定要我?”
又繞回去了。
太叔妤走出花苑,就看見了正緊握傘柄一臉復(fù)雜地看著她的三人組。
……簡直禍不單行。太叔妤皮笑肉不笑,問:“聽到了?”
韓瑜當(dāng)然要為他主子發(fā)言,擠到最前:“大人你怎么能——”
太叔妤:看來是聽見了。
“遠(yuǎn)點待著去。”銜蟬一把扯開韓瑜,動作利落,面容嫻靜。
她打開傘,溫柔細(xì)致地罩在太叔妤頭上,念叨:“姑娘太不仔細(xì)了,衣服濕了也不知道及時去換。銜蟬剛剛過來被一個花枝妖嬈的女人攔了,才去搬了指揮使過來,以至于現(xiàn)在才到?!?p> 照顧連帶解釋,妥妥帖帖。
太叔妤吱一聲,沒說話。
左逢春看了看花苑里看不清晰模樣的花袍子少年,又看了看略微有些情緒不太對的太叔妤,陷入深思。
四人回了院落。
隨即韓瑜就被憋屈地趕了出去守門,銜蟬則準(zhǔn)備熱水姜湯給太叔妤沐浴暖胃,而左逢春一時沒看見蹤影。
一會兒太叔妤換洗之后出來亭榭,就看見左逢春已經(jīng)溫好了酒,在等她。
銜蟬看一眼,要離去,卻被左逢春叫住,一并留了下來,而一邊的韓瑜也不甘寂寞,溜進(jìn)了亭榭。
四人對坐飲酒。
這場景既奇怪又自然。
左逢春斟滿一杯酒,一飲而盡,率先開口。
“姑娘的戲本我看過,也唱過?!彼?,“調(diào)子朗朗上口,故事曲折幽微,結(jié)局往往出乎意料。好看也好看,但卻總是,隔著層紗一般……無法讓人感同身受。”
韓瑜如墜霧里:戲本?什么戲本?
銜蟬垂眼,對左逢春接下來的話有了猜測。
左逢春又為太叔妤斟滿酒杯,道:“不知道姑娘可否察覺出了這個問題?”
太叔妤指尖挑撥酒杯,淋了雨又喝了姜湯,嗓音有些悶,但仍是閑淡的:“嗯?!?p> 左逢春問:“可覺得是為什么?”
為什么?太叔妤抿酒。
在大楚的記憶像是就在眼前,一模就著,又像是已經(jīng)隔了山海。
因為故事設(shè)計得還不夠精巧——
這樣敷衍了自己這么多年的理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左逢春像是察覺了她的想法,薄酒之后柔美的面容泛了紅暈,染了久違的生機(jī),微微嘆氣:“姑娘明明是這般敏銳之人啊。奴家晨早不過是因為與大夫人的對比有些感懷身世的飄零,姑娘便能察覺,又何必要這樣蒙蔽住自己的眼睛呢?!?p> “奴家畢竟曾經(jīng)當(dāng)過鏤雀枝的魁首,才力不及,卻多少見過各種往來的篇章。”她緩緩開口,笑意清淺,“感人者,必先感己。姑娘游離于外……太久了。”
太叔妤默。
銜蟬在旁側(cè)無聲溫酒。
韓瑜聽不懂這些似是而非的話,忍著沒說話。
下一句,左逢春問,石破天驚:“姑娘,可是對剛才那人,動心了?”
韓瑜嚇得沒把手里的酒杯扔出去,連忙去看銜蟬,她可是暮綺羽的心腹,怎么也由著旁人在太叔妤面前胡鬧!
動心?動什么心?!
大人是他們君上的!
偏偏此刻銜蟬就是不看他。
沒辦法,韓瑜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予太叔妤,希望她不要跟著胡鬧。
然而太叔妤沉默之后,開口。
“嗯。”
……
韓瑜嗓子啞了?。骸按笕恕?p> 太叔妤將杯中酒飲盡,正好看向他,眸光清明:“帶我去見暮朝歌,我有話要對他說。”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何時動了心,但動了便是動了,如今被點了出來,也沒有要逃避的想法。
太叔妤在去的路上聯(lián)系了個人智腦,最后連接到了天腦,直言:“如果有朝一日我決定要留在這個位面,需要付出什么代價?”
天腦計算完成。
機(jī)械音平靜冰冷:“時間流速不對等,你不會老去,但精神力受到壓制,現(xiàn)實中會早夭。”
“嗯?!碧彐テ嗦?lián)系,給智腦留下指令,“喏,小可愛,幫我向聯(lián)邦寫一份申請書吧,以后或許會用到。”
帝宮。
長明燈靜靜燃燒。
暮朝歌跪坐在木案前,身前一副白玉雕琢的棋盤,殿中沒有其他人,只聽得見他落子,與她緩步而至的聲響。
“你來了?!蹦撼鑼λ牡絹硭坪醪⒉灰馔猓熬谷贿B一個晚上也等不及了。”
太叔妤跪坐在他對面:“抱歉,答應(yīng)過的事情做不到了。你可以兌換成其他的條件?!?p> “如果孤說——”暮朝歌傾耳,低語時下頜微側(cè),這樣的動作讓他做來,清雋之外幾分……妖異。
太叔妤沒有猶豫:“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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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叔妤離去之后,良久,有女子支著一把三十六玉骨的紙傘走了進(jìn)殿。
容色清艷,雍容華貴。
暮綺羽走至跪坐在木案前的人身后,柔夷動作間,已經(jīng)解下了覆蓋在他面上的雪紗。
露出一雙煙灰色宛如水墨工筆的溫涼長眸。
暮綺羽低聲道:“局成……這次不比在大楚時所知有誤,如今一切都估算了進(jìn)去。”
也一切都賭了進(jìn)去。
太叔妤于感情之上太過謹(jǐn)慎和畏縮,深情繾綣她不信,克制疏離她看不見,偏偏能囚住她的,又只有一個“情”字。
雖然明知道答案,但暮綺羽還是沒忍住再問一遍:“值得么?”
暮朝歌聞言,此刻神色竟是與太叔妤方才回他時一般無二,并不猶豫:“孤愿意。”
暮光沉城
太叔妤本質(zhì)上不是個復(fù)雜的姑娘,她的做法底下的思路大概是:無論兩人將來如何,既已動心,我便且將感情一處騰空,干干凈凈,待你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