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黑色中夾雜著一些讓人心慌的鮮紅色,飛速旋轉(zhuǎn)著。他潛意識里好像看到一些碎裂的白色大冰塊漂浮在黑色的海水中,不規(guī)則的冰塊以一種極快的速度互相撞擊,又猛地彈開。在它們的夾縫里,黑色的海水在急速的奔涌……
一陣失重般的眩暈感襲來,那一絲絲鮮紅在視野中飛快地扭曲、變形,好像在極速生長。它們不斷蔓延著,在它們前方,聳立著看不到邊際的一排黑黃色、像荊棘植物一樣的墻,看上去就像一條無限長的柵欄。
那一縷縷鮮紅就像活的一樣,慢慢隨著荊棘墻的根部向上方逐漸滲透,凡是它經(jīng)過的地方,黑黃色盡被染成了鮮紅……
忽然,所有的景象瞬間消失不見。他的視線好像被突然向后一拽,飛掠過一段長長的距離,周圍的一切變的模糊,在一陣舒適的清涼感中,張赫猛地清醒過來。
眼前仍然是夜晚,但所有的一切在他眼中都與以前截然不同。
窗戶紗窗頂端一角的小蜘蛛網(wǎng)上,兩根斷了的蛛絲被從窗框縫隙中透進來的氣流,吹的微微搖擺……
窗外那棵梧桐樹伸展在窗前的枝條上,一個一個,小小的,青翠的突起清晰可見,這是剛剛長出的新芽……
樹影后面的月亮,掛在天空中,比平時顯的更加清亮,上面的環(huán)形山清晰可見……
張赫圓睜著雙眼,心中驚駭莫明,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被水洗過一般清澈、明晰。之前有些酸痛的左眼此刻卻很舒服,眼睛有些冰冰涼,好像剛剛被冰敷過一樣。
他揉了揉雙眼,站在窗前向窗外打量。
窗外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那么清楚,搖曳的樹葉、微風卷起的小小塵卷、一只蝸牛沿著一根枝椏向著尖端的一片樹葉爬著,準備去品嘗清晨最甜蜜的第一顆露珠……
天邊剛剛露出一點白光,此刻正是黎明前的最后一刻,兩只麻雀飛過樹梢。微光之下,它們?nèi)彳浉共可系慕q毛隨著翅膀揮舞的動作微微顫動,勾勒出隱約的肌肉線條……
張赫扭頭看向屋內(nèi),黑暗中的一切依然清晰可見。
視線掃過睡著的胖虎身上,張赫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身體里似乎有點點的細小白色碎光。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再看,仍然有,并非他的錯覺。
胖虎身上蓋著一個舊毯子,他還穿著短褲和T恤,甚至是他的肌肉和皮膚,這些好像都阻擋不住那些細小碎光。那些到底是什么?
張赫低頭打量自己身上,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也有,而且比胖虎身上多的多,但是顏色卻是鮮紅色的,血一樣的鮮紅。
與胖虎不同,自己體內(nèi)的這些鮮紅色細碎微光是運動著的,在全身上下不停地游走,沒有什么規(guī)律。
他摸了摸身上,卻沒有感到任何異常,那些光似乎可以穿透他的手掌。
忽然他感覺眉心一陣酸痛,視野一黑,從那種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眼前的一切又都恢復了以前的模樣,屋里黑呼呼地,一切又變的朦朦朧朧。
張赫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在床邊坐下,努力讓劇烈的心跳平復下來。
怎么回事?強烈的疑惑在他心中激蕩。剛才是怎么了?剛才的那些絕對不是做夢!忽然,他伸手摸了下后背,很干燥,傷口已經(jīng)完全結(jié)疤了。
天亮了,串串兒過來叫兩人去食堂吃飯。
這棟建筑是一棟磚石結(jié)構(gòu)的長方型二層小樓,張赫住的那個房間在一樓西側(cè)。一個大約200平米的院落,樓前正中有一個水泥臺子,上面插著一根光禿禿的旗桿。
院子的周圍是一圈紅磚砌成的圍墻,正對小樓有一個生銹的大鐵門,門邊一個簡易的門房。院子的一角拉著幾根繩子,上面雜亂地晾著一些床單和衣物。
食堂也在一樓,大小像個教室,只是沒有黑板和講臺,只有一些長條桌椅。
在這里吃飯的孩子大約有十幾個,大多是10歲以下的,除此之外還有兩個成年人。
男的40多歲,滿面滄桑,穿著一件軍綠色的長袖T恤,兩個袖管高高地擼起,下身是一件老舊的黑色工裝褲和膠鞋。剛剛就是他帶著幾個大點的孩子,抬進來兩個裝著稀粥和饅頭的大桶。
張赫聽別人叫他根叔,看起來像個老實本份的人,估計是福利院里的雜工。另一個是負責打飯的中年婦女,體型有點胖,圍著個大圍裙??吹矫總€孩子都笑,只是笑容有些呆滯,像是腦子有點問題。
昨夜的異常消退之后,他又嘗試了好幾次,可那種感覺再也沒有出現(xiàn)。若非眉心仍有些微微的疼痛,就仿佛是做了一場夢。他總覺得那種現(xiàn)象不應該是偶然,或許和自己變成現(xiàn)在這個身份有關(guān)?
至于賺錢的事張赫也有想過,他決定去賣唱。
昨晚他從胖虎口中套出了這些孩子以前賺錢的方法。他們其中一部分人被訓練成了小偷,帶頭的就是小狼和黃狗兩人。
其他學不會的,或是不愿意偷東西的就去乞討。胖虎轉(zhuǎn)述福伯的話說:這叫因才而用,分工不同……
比如胖虎,因為表面長的憨厚,一般就是扮演丟了錢包或是車票的打工仔。張赫則常常扮演丟了學費的苦逼學生,還有假學生證當?shù)谰?。至于串串兒,要么是失學兒童,要么是扮啞巴。
張赫腦海中出現(xiàn)了一幅場景:自己背了個書包跪在路邊,身前地上用粉筆寫著什么叔叔阿姨行行好,我家里窮,好不容易湊的學費丟了,請大家可憐可憐我……
他連忙甩甩頭把那副場景從腦海里丟開,這活他可干不了,相比之下還是賣唱更適合他。
他從初中時就開始練習吉他,彈的很不錯。上了大學后還曾去街頭賣唱賺零花錢,還拿過一次校際大學生唱歌比賽的一等獎。
有同學曾建議他去參加選秀比賽,但被他拒絕了,因為他更喜歡在實驗室里做研究。唱歌對他來說只是愛好,他不想把它變成工作。
但是,賣唱還需要一把吉他。
吃過簡陋的早飯,福利院里的孩子開始干活,主要是打掃各處的衛(wèi)生。大一些的女生除了洗洗涮涮,還要照顧一些很小的孩子。
張赫三人因為要出去干活,到是省了這些事。一個木訥的中年男人找到他們,提醒他們半小時后出發(fā)。
聽胖虎叫這人九叔,開著一輛破舊的面包車,似乎是專門帶他們出去干活的。要同車出去的人還有另外幾個,包括叫小狼和黃狗的兩個男孩。
“要是這次還能安排咱們住那家火鍋店的閣樓就好了,咱們就又有剩火鍋吃了……”胖虎一臉懷念地道。
從胖虎的話中,張赫猜測他們這些人每次出去干活的時候,會被安置在不同的臨時落腳點。很可能還會有人暗中監(jiān)視,比如這位九叔。
“你們倆現(xiàn)在有多少錢?”張赫問胖虎和串串兒,他想湊錢買個便宜的吉他。
三人將藏著的零錢都翻了出來,湊在一起還不到100塊。
張赫嘆了口氣:“有點少,不夠買把吉他的……”
“吉他?買吉他干嘛?”胖虎和串串兒詫異地問道。
“賣唱呀,我可不想扮乞丐?!?p> 胖虎和串串兒二人聞言一陣面面相覷,稍頃,串串兒輕聲道:“我也不想假扮乞丐要錢……”
“孫子才想當假乞丐呢!而且我不只假扮乞丐,還得他媽假扮傻子!”胖虎恨恨地道。
“不過,我怎么不知道張哥你會彈吉他?”胖虎有些詫異,又接著道:“老不死屋里的墻上就掛著一把吉他。”
“哦?他也會彈?”這下輪到張赫感到詫異了,福伯似乎不像一個懂音樂的人。
“他會個屁!”胖虎一臉的不屑:“那是人家好心人捐給咱們的,結(jié)果卻被他一直掛墻上當擺設(shè)?!?p> “那我去找他借?!睆埡赵趦扇藫牡难酃庀鲁隽碎T。
福伯的屋就在一樓的東頭,門口立著一塊長方型的小牌子,上面寫著“院長室”三個字。
這是一個套間,外面這間像是一個辦公室,桌子、沙發(fā)、茶幾……桌后的書架上擺著不少書,看起來都很新。兩邊的墻上掛滿了紅、黃色的錦旗,“慈悲為懷”、“上善若水”……
福伯聽說了他的來意后有些詫異,這還是福利院里頭一個敢來跟他借東西的。他考慮了一會兒,居然同意了。只要是幫他賺錢的事,他都會欣然支持。而且若不是張赫提起,他都忘了墻上還有一把吉他。
對張赫能主動開拓賺錢思路,福伯表示很欣慰。
“其實我也不想打你們,打你們對我有什么好處?沒有!懲罰不是目的,目的是讓你們明白什么事該做,什么事不該做。萬一要做了不該做的事,會有什么后果……”
福伯溫聲說話時的嗓音居然頗為低沉渾厚,有點歌唱家的感覺。他臉上的肌肉拉出一些痛惜的線條,很有些語重心長的意味。
“……我一個人支撐那么大個福利院容易嗎?沒錢你那些弟弟妹妹怎么辦?還不得餓死?養(yǎng)這么些人吃喝拉撒可不是那么簡單的……”
“……要不是我到處求人,聯(lián)系學校、聯(lián)系老師,你們這些丫頭小子哪有讀書的機會?現(xiàn)在干什么不花錢?對不對?……這個月又多了一個吃奶的孩子,現(xiàn)在奶粉多貴?。∵@些你們清楚嗎?你們不清楚!不當家不知柴米貴!”
張赫看著福伯一幅痛心疾首的樣子,覺得這人實在是很會表演。就憑這手,估計每年也能忽悠到不少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