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話本和說書唱戲,對戰(zhàn)爭的描寫和演繹,都是些蕩氣回腸、令人血脈賁張的故事,
然而,真實的戰(zhàn)爭,卻與小說和戲文里,完全不同。
就拿這一次的連州港攻防戰(zhàn)來說,
第七日,天光放亮之后,突厥漢軍向連州港發(fā)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攻勢。
沒有廝殺吶喊,沒有熱血澎湃,
戰(zhàn)場上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無論是突厥漢軍,還是漓陽的軍兵,所有的人,都已經(jīng)麻木了。
這時的戰(zhàn)場上,沒有正義與邪惡,沒有勝負和生死,
鮮血,在他們的眼中,就像流水一樣平常。
生命,在他們的心里,就如塵土一樣卑賤。
最簡單的劈砍,一次又一次的帶走一條又一條的生命,
他們不會去想,這些喪命于自己刀下的人,他們是否也有妻兒父母,他們是否也有夢想和希望。
甚至,他們連自己所擁有和在乎的一切,也都暫時性的遺忘了。
死亡變得不再可怕,活著變得不再珍貴。
每個人,都成了只知道殺戮的傀儡,
在他們的世界中,此時此刻,沒有任何的色彩。
云梯上的人,前赴后繼,從未中斷,
一百步、九十五步、八十五步、七十五步,
成百上千的突厥漢軍,以付出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將撞城車,一步步的,向著連州港的城門推近。
城頭上的守軍,除了五百名神射手,依然用弓箭,重點盯防著敵軍的撞城車和推車手以外,
其他的人,全都放棄了弓箭,選擇用殺傷面積更廣,殺傷力更大的滾木擂石,灰瓶砲子,來阻擋城下的突厥漢軍。
這些城防物資,只夠他們再用上半日的了,
這個時候,已經(jīng)沒有人再去計算什么物資用度了,
到了現(xiàn)在這種決死一戰(zhàn)的時候,再去算那些,有什么用?
城破人亡,留著這些城防物資,用來資敵嗎?
城頭上的漓陽守軍,每個人手中的戰(zhàn)刀和長槍,都是寒光閃閃,鋒銳異常。
在這七天的攻防戰(zhàn)中,他們每個人,最少砍崩了十二把戰(zhàn)刀和長槍,
尤其是那些錦州邊軍的精銳們,他們平均每兩個時辰,就要砍崩一把戰(zhàn)刀或是長槍,
幸虧連州港這座萬商之港,不差錢!
幸虧連州港的守將,有炫富的癖好,
連州港的所有城防物資和兵器甲胄,不但庫存豐足,質量上,也全都是上上之選。
即便是錦州和連州的府城,在城防物資和兵器甲胄的備存數(shù)量和質量上,都被財大氣粗的連州港,甩出了好幾條街的距離。
這次連州港攻防戰(zhàn),漓陽一方,借助了高墻堅城的地利,借助了物資豐足的物利,
但說到底,漓陽一方能守到第七日,靠的還是人。
四千氣勢如虹的錦州邊軍精銳,
九千多,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與鮮血洗禮,而涅槃重生的舊堡軍,
他們是此次連州港防御戰(zhàn)的主力
但是,真正的功臣,并不是他們
三千漓陽退役老兵,這些人,才是連州港能堅守到第七天的最大功臣。
連州港的世家豪族,商行鏢行,都花重金,雇傭了不少的退役老兵,
這些老兵,可不是那種因傷退役,或是年紀老脈,不能再戰(zhàn)斗的老弱傷殘,
他們是真正的百戰(zhàn),甚至是千戰(zhàn)精銳,
他們的年紀,也都是正值壯年,
他們的退役,是因為在軍中,得罪了上司,不退役,就會被當作炮灰來用。
他們的退役,是因為生計所迫,家里的老老少少,靠著他們那一份當兵的糧餉,實在是活不下去了。
他們的退役,是因為無權無勢,沒有靠山,想在軍中出人頭地,太難了。所以,打算另辟蹊徑,投效豪門,搏一個出身。
不管他們退役的原因,是什么,
軍伍之魂,已經(jīng)融入到了他們的血脈和骨髓里,
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如果連州港被突厥人攻占,漓陽將會面臨的生靈涂炭,會有多么的慘烈。
當突厥大軍,包圍了連州港以后,
這些退役老兵,從床下,從箱底,從庫房角落,翻出了他們在從軍時,偷偷私留的漓陽軍服,
取出了他們在夜深人靜時,磨礪保養(yǎng)的戰(zhàn)刀長槍,
有的人,將自己私存多年的銀子,交給了結發(fā)妻子。
有的人,將自己珍藏多年的傳家玉釵,送給了歌坊里,那個已經(jīng)年老色衰的舞姬。
有的人,將自己師門秘傳的刀譜拳經(jīng),偷偷塞到了鏢行里,那個喂馬少年的枕下。
有的人,與剛過門的妻子,從掌燈,一直折騰到天明,期望為家里,留上一縷香煙后代。
有的人,孑然一身,在出門前,將自己那間離群遠建的木屋,付之一炬。
每一個退役老兵,都有不同的故事,
每一個退役老兵,都有一段屬于他們自己的傳奇。
每一個退役老兵,最后都走向了連州港的城頭。
一日為軍,一世為軍。
徐虓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殺人,殺到想吐。
這七天里,死在他箭下的突厥漢軍,有三千之多,
死在他刀下槍下的,也有五百之數(shù)。
符刀和符槍,殺人不沾血。
看著對方的身上,鮮血噴涌,
自己的刀上、槍上,卻滴血未沾,
徐虓能夠清楚的看到,一個個鮮活生命的流逝,
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對方所承受的痛苦,
他甚至能聽見,對方心里的遺憾和執(zhí)念。
最讓徐虓感到意外的,是陳卭
讀書人發(fā)起狠來,是真嚇人啊。
曾經(jīng),徐虓覺得,薺武夫是戰(zhàn)場上的殺神,
他手里那把名為千里目的長柄大斧,簡直就是一頭吞噬血肉的遠古兇獸。
現(xiàn)在,徐虓發(fā)現(xiàn),讀書人陳卭,殺起人來,一點兒都不比薺武夫差,甚至,猶有過之。
長槍戎軒,在陳卭的手上,簡直就是一頭饑渴了數(shù)千年的惡蛟毒龍。
它會用最省力直接的方式,以最快的速度,取敵性命。
它也會用最殘忍的方式,虐殺敵方主將,震懾敵軍之膽。
這七天,徐虓用戰(zhàn)刀和符槍,殺敵五百,
陳卭只用一桿戎軒長槍,就殺敵一千五百!
伏省望著久攻不下的連州港,雙目一片血紅。
他臉上的神色,極為平靜,這七天里,伏省一直是這樣,
他發(fā)出的帥令,是瘋狂激進的,可是他的情緒,卻始終冷靜如冰,
在很久以前,
那個時候,伏省的身份,還是錦州義縣三泰武莊的二莊主,
從那個時候起,伏省就特別的瞧不上徐虓。
身負兩種高貴血脈的伏省,一直覺得,徐虓是一碗上不了正席的狗肉,而且還是瘋狗肉。
可自從徐虓被徐良下毒,反殺二品宗師辛無愧,
投軍錦州邊軍,
無常谷外,十箭落十箭,十箭落盔纓,
剿殺狼眼盜,
救北漭公主蕭雌凰,拒絕北漭軍神拓跋金剛的招攬,
幾次三番的在突厥智帥——阿史那飛燕的追殺下,全身而退。
讓伏省意識到,徐虓不是瘋狗,而是披著瘋狗皮的猛虎。
他和徐虓結盟,是想借徐虓的武運,在突厥儲君之爭中,勝出。
后來,他設計伏擊徐虓,是覺得大局已定,應該趁徐虓這頭猛虎的撩牙和利爪,還未鋒利之前,將他剪除。
沒想到,徐虓從一開始就在防著他,根本沒有上他的當,還用計擺了他一道。
連州港攻防戰(zhàn),他和徐虓,算是隔空,交了一次手。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七天了,
他伏省,一定要攻破連州港的城門。
“傳令下去,調集軍中所有四品和三品的高手,無論其,所任何職,所司何事,都要馬上放下手中的事務,按本帥之令集結?!?p> 跟在伏省身邊的突厥漢軍高層將領們,聽到伏省的這個命令,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位五王子,是真打算把突厥漢軍的家底兒給敗光了啊。
四品、三品的高手,那可都是突厥漢軍里的中層軍官啊。
甚至,一些有背景的三品高手,已經(jīng)成為了突厥漢軍中的中高層軍官。
伏省把他們集結起來,很明顯,就是要組織一支敢死隊。
如此一來,就算是真的把連州港打下來了,少了這一大批的中層軍官,他們突厥漢軍,還拿什么去和那四位突厥王子爭鋒?
雖然,心中疑惑,但是由始至終,都沒人針對伏省的帥令,提出異議。
一是伏省這七天的表現(xiàn),讓突厥漢軍的高層,看到了漢人在突厥崛起的希望。
二是,大家都知道,伏省背后站著的是大賢良師張角,而張角背后的靠山,則是突厥的大可汗——阿史那裕古。
有這兩尊大神,站在伏省身后,他們也真的不敢違逆伏省的任何決定。
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兩千四品武者,七百三品武師,便已集結成軍。
伏省沒有做什么戰(zhàn)前動員,
現(xiàn)在這個時候,每一息的時間,都是寶貴的,
整個突厥漢軍,都殺紅了眼,也不需要再給他們添油加火了。
“午時之前,攻破連州港城門?!?p> 伏省發(fā)布完這道帥令之后,就再次登上了鼓樓,親自敲響了那座一丈五尺高的牛皮戰(zhàn)鼓。
由兩千七百名突厥漢軍中的武道高手所組成的敢死隊,沒有借助云梯,沖擊連州港的城頭。
他們兵鋒所指的方向,只有一個,那就是連州港的城門。
三具重達四千斤撞城車,在他們的護送之下,終于抵達到連州港的城門口。
為此,他們也付出了兩千五百條性命。
轟隆隆,一聲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巨響之后,
連州港的城門,被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