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很沉默——劉若英《后來》,作詞:施人誠
人的記憶很奇怪,并不會按照時間順序把過去的事情回放一遍,而是留下幾個讓人難忘的畫面,只要一想到誰,跟他有關(guān)的畫面就全都從角落里豎立了起來。我的腦海里關(guān)于王瑩的畫面,除了那張嫩白的臉和兩朵圓酒窩之外,已經(jīng)記得不太多,反倒是對她的字跡,記得更深一些。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我們倆是誰先給誰傳的小紙條,更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了。按理說前后桌的倆人,有什么事情下了課都能說,但是我們偏要寫到紙條里面。不過有一些話,確實不太適合面對面聊,因為說出來會讓人覺得你很怪。比如說我寫了很多自己讀金庸小說時候的所見所思,這種評論就只能用文字來表達,一說出口就變了味道。
我們瘋狂地推薦對方看自己喜歡的課外書,然后又紛紛不肯去吃對方的安利。除了在足球和金庸小說這兩點上我們達成共識之外,每一次案例都是互拼的戰(zhàn)場。比如說她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平凡的世界》,我也沒從《哈利波特》里面讀出太多的東西,但我還是乖巧地讀完了三毛的書,她也試著吃下了王朔的《看上去很美》。不過我在漫畫方面全線敗北,從她這里,看了一整套的海南美術(shù)版《龍珠》和《圣斗士星矢》,但我也反安利成功了《金田一探案集》,盡管我自己看的時候都瑟瑟發(fā)抖。
實際上,我們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在紙條里面自說自話,講述一些自己不敢、不愿也不想寫到周記里,給語文老師看的東西。王瑩特意買了一套纖小精致的淺藍色信箋紙,美中不足的是上面印著喜歡玩shit的小天使。我給她寫字的紙雖然也是信箋紙,但是就隨便很多了。
我給她講我小時候捉昆蟲打架的趣事,講爸爸當老師三年拿不到工資,后來辭去公職跳槽到私立學校才能給我掙出高中學費,講我和同學們周日下午去吃牛肉板面,講我有一次晚上偷偷翻出校園去網(wǎng)吧上網(wǎng),注冊了好多QQ號你要不要。甚至還會講我喜歡過一個初中女同學,后來給人家寫了情書被當場拒絕。
她給我講自己小時候去奶奶家玩沙子,講她有一個特別優(yōu)秀的初中學長意外死掉,講自己去電影院看《泰坦尼克號》的時候羞紅了臉,講她喜歡貝克漢姆和楊晨,并對我熱愛的戰(zhàn)神巴蒂不屑一顧,更覺得齊達內(nèi)和菲戈丑爆了。后來我問她,既然這樣為什么不買曼聯(lián)的隊服,而要買皇馬?她說因為她喜歡的男生,喜歡皇馬。
其實紙質(zhì)的信函還是比電子的信息保存時間更長,比如說我大學的時候和學妹聊天保存短信的手機早就不知道丟到哪里去了,但是王瑩寫給我的那些淺藍信箋,現(xiàn)在還小心保存在一個隱秘的盒子里面。
不知道王瑩是怎么想的,我覺得我把她當成是一個遙遠的筆友,而不是現(xiàn)實中的同學。我喜歡她嗎?或許吧。但那是一種一起互相扶持,從干涸的沙漠走出去的情感,而不涉及到肉欲,甚至沒有拉過一次手。我在高中畢業(yè)以后的17年里夢見過幾次王瑩,但每一次都是在爭論一些和讀書有關(guān)的問題,爭著爭著就醒了。
醒過來以后我就會想,如果王瑩讀了我極力推薦的《三體》,會怎么在信里講給我?或者她讀到一本好書的時候,會想起來曾經(jīng)和她分享故事的那個我嗎?我不知道。
過完年以后天氣漸漸變暖,王瑩不再穿那套火紅的羽絨服,教室后面的黑板報上,有了距離“高考還有120天”的倒計時提示——我們是最后一屆在7月高考的學生,這意味著我們只能看一半的世界杯,其余一半只能從報紙和電臺里面了解。
班里的學習氣氛突然變得火熱,就連那位一直以來不怎么努力用工就穩(wěn)坐第一名的學霸同學也開始在午間加班自習,我卻仿佛撞進了“知見障”。除了作文因為常寫“周記”而文筆變得犀利之外,其它各科全都有點不太靈光,可能是因為那段時間每天都在琢磨,要給王瑩寫什么,王瑩又會怎么回——我在2002年就已經(jīng)體會到了現(xiàn)在每天刷微博時候的焦慮感。
很快第一次摸底考試成績出來了,我的總分歷史性地跌出了全班前十名僅排在第十二,班主任老師看我的眼神變得恨鐵不成鋼:以那樣的分數(shù),在高考中是上不了一本的。我的內(nèi)心那肯定不會沒有觸動,但是仍然像上了癮一樣給王瑩寫紙條,講自己內(nèi)心的苦悶和彷徨。
王瑩在回我的紙條上用了警告性的紅筆,告訴我以后別再那樣聯(lián)系了,因為這樣對我,對她都不好,甚至還夸張地打上了好幾個嘆號——她這次的分數(shù)也跌了不少,連本科線都快要夠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