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他的目光

　　積雪嘩地被掀開，一顆腦袋從里面冒了出來。

　　“咳咳——”

　　惟肖咳嗽幾聲，呸呸兩聲吐掉嘴里的冰渣子。然后喘著粗氣，推掉身上厚厚的積雪。

　　耳朵里嗡嗡作響，大概是雪化在里面的緣故。他歪著腦袋，用力敲了兩下，感覺稍好些，這才從雪地里，慢慢站了起來。

　　風(fēng)雪依舊，只是大多樹木都被壓在了雪下，放眼望去，原本是樹林的地方，幾乎快成了一片平原，方圓幾里，除了那些倒在地上的，或著少數(shù)堅挺下來的參天巨木，再無其他顏色點綴。

　　“妹妹？唐逆？”

　　“于小文，靳洛炎？”

　　惟肖把手?jǐn)n在嘴前，回音久久不息，在空曠的夜色下渙散開來。

　　他叉著腰，一張清秀的臉頓時皺成一團(tuán)，“妹妹？唐逆？”走了幾步，忽然感到腳下踩到什么東西，低頭挪開腳，頓時瞪大了眼睛。

　　手埋進(jìn)雪里，開始瘋狂地挖起來。

　　幾分鐘后，惟肖抓著深埋在積雪下的那只手，用力一拽！

　　“妹妹！”

　　“?。　?p>　　少年撕心裂肺地痛哭，在黑夜中激蕩。

　　……

　　“哎喲，我的腰哎——”

　　于小文趴在一棵樹干上，悠悠轉(zhuǎn)醒。

　　白雪從光禿禿的腦袋上撲簌簌落下，他摸摸自己的頭頂，嘆口氣，有些顫巍巍地從樹干上面一點點蹭了下來。

　　剛才他眼明手快，一把抱住這棵直徑半人高樹干，才糊里糊涂地在雪崩中活了下來。

　　站在地上，他困惑地左右看看，沒見到惟肖他們的身影，于是輕輕喊了兩聲。呼吸間，都是冰冷刺骨的疾風(fēng)，挾裹著白雪，打著旋兒經(jīng)過，拍打在身上臉上。

　　裹緊身上的衣服，于小文扶著閃到的腰，磨蹭著往前走。

　　“唐逆？惟肖？”

　　“惟妙？”

　　“靳洛炎？”

　　“不會都埋在下面了吧？”他蹲在地上，伸出爪子刨了兩下。

　　忽然，手上動作一頓。

　　積雪里，埋著一片白色的布，上面點綴了幾朵藍(lán)色的小花。

　　于小文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輕顫，臉上神色瞬息萬變，詫異、悲痛、興奮、狂喜——在一瞬的靜默后，隨即伸出手，拼命向下挖起來！

　　積雪被飛快扒到兩邊，他的腦袋越埋越深，兩只手臂就像是上了發(fā)條的機(jī)械，一刻不停地重復(fù)同一個動作。很快地，一條白色的裙子被寒風(fēng)吹起一角，上面的藍(lán)色小花，就像是雪地里的蝴蝶，輕快地舞動起來。

　　那是女人獨有的纖細(xì)身材，穿著條白色的長裙子，安靜地躺在雪地里。

　　于小文停下手里的動作，小心翼翼地把手插進(jìn)兩邊的雪里，合攏，然后用力輕輕一抬。

　　一張?zhí)耢o柔和的臉，從四散的積雪里，露了出來。

　　“文雅——”

　　于小文喜極而泣，哭喊一聲，把她冰冷的身體，緊緊摟入懷中。

　　“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文雅的兩只手臂垂在雪地上，忽然動了動?！靶∥摹彼犻_眼睛，嘴唇動了動，呢喃出他的名字。

　　“我在我在?！庇谛∥内s緊抹掉臉上的淚水，笑瞇瞇地看向她，兩只眼睛分外明亮，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夠似的。

　　文雅摸著他的臉，露出心疼的表情，“小文，你怎么瘦了？”

　　她的手指冰冷刺骨，于小文一個激靈，眼眶頓時紅了，哽咽道，“……沒你做飯吃，當(dāng)然就瘦了?！?p>　　對面那雙眼睛，宛若黑黢黢的洞口，幽深晦暗，一眼看不到底。

　　“那你留下來陪我，我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你看，你給我準(zhǔn)備的，我都留著呢?！?p>　　文雅不知道從哪里摸出一把灰燼，夾著黃色的碎屑，一起塞進(jìn)嘴里。眼皮隨著夸張的動作被撐開，啪嗒一聲，耷拉在臉頰上，拖出幾道血痕。

　　那是她走后，他翻出家里以前清明掃墓剩下的黃紙，給她燒的。

　　于小文微笑著看著她，溫柔地幫她把耳邊散亂的長發(fā)，攏到耳后。

　　“好?！?p>　　……

　　沉重的身體，跪倒在雪地里，發(fā)出被擠壓的聲響。

　　惟妙怔怔地望著遠(yuǎn)方，粗曠的臉上，是少女般清澈悠揚的眼神。

　　她的面前，整整齊齊擺放著四具尸體。

　　嘴唇憋下去，輕輕顫抖起來，喉嚨滾動，一股澀味隨即涌進(jìn)嘴里。她輕笑一聲，抬手抹掉眼角滾落的淚水，可是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無聲滑落，她只好一遍遍抬起手去擦，直到最后，再也控制不住了。

　　雙手猛地捂住臉，她低下頭，發(fā)出一聲悲痛萬分的嗚咽。

　　……

　　三個人，各自坐在一根樹杈上，看著雪地里四個身影，各自上演著不同卻又相同的戲碼。

　　坐在中間的，是一個穿著性感的金發(fā)女人，手里攥著把銼刀，正在仔細(xì)修剪指甲。時不時停下，瞥一眼雪地里那道纖細(xì)高挑的身影，狹長的眼中，露出不屑和憎恨。

　　咔嗒。

　　坐在左邊那個男人，看得興致高昂，咬了一口手里的蘋果。

　　“那個女人，和你有仇？”

　　他早就注意到了，不然這么折磨人家？

　　說話的人身材中等，樣貌普通，屬于丟到人群里，立馬就消失的那種。但有些特別的是，他的背上面鼓起一個大包，似乎是背著什么東西，被一塊灰布遮著。

　　而且他的脖子左右兩側(cè)，長著兩條細(xì)細(xì)的肉條，仿佛單獨擁有生命，在空氣里懸浮著，一直延伸到灰布下面。

　　寒風(fēng)吹過，掀起灰布一角，底下耀眼的藍(lán)色星光裙一閃而過。

　　印老二看著金發(fā)女人，一雙眼睛在她姣好的身段上，滴溜溜打轉(zhuǎn)。

　　金發(fā)女人有些厭惡地皺了皺眉頭，隨即柔媚一笑，“是啊，我可討厭她了！等會兒，你千萬記得幫我好好修理修理她，嗯？”

　　印老二被她那一眼看得心神蕩漾，胸脯拍得砰砰響，“放心，只要美女開口，大哥我肯定照辦！

　　……不過你們答應(yīng)我的，也別給忘了。我剛才，可是把最后幾粒后悔藥給用了，那玩意兒一粒，在黑市上，抵得上兩根金條呢?！?p>　?。郾贿B環(huán)殺手奪走的后悔藥］

　　好命長保健品公司研發(fā)制造。

　　服用一粒，可使方圓五公里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成功倒回到三分鐘前。

　　每人僅可服用一次。

　　注意，時間倒退效果，僅針對于用藥對象。

　　因此藥物濫用可能引發(fā)時空錯亂等問題，本藥品為違禁遺落物品。因連環(huán)殺手舉槍威脅本公司藥品研發(fā)人員，才不幸流入市場，所以好命長保健品公司在此申明，對此藥物產(chǎn)生的一切后果，不承擔(dān)任何法律責(zé)任。

　　……

　　金發(fā)女人在心里翻了個白眼，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一句話都不想再和那印老二多說。

　　……如果不是為了溫澤，她真是一秒也不愿在這鬼地方多待。

　　艾琳撅著嘴，有些委屈地朝旁邊看去。

　　溫澤坐在她右邊的樹杈上，高挺的鼻梁上，架著副金絲眼鏡，手里難得沒了鉛筆和畫冊。只見他背靠樹干，單腿彎曲，手肘悠然地搭在膝蓋上，指尖微垂，顯得手指又長又纖細(xì)。

　　如鬼斧神工雕鑿而出的側(cè)臉，輪廓鮮明，卻又不過分犀利，在蒼茫冷峻的雪景映襯下，甚至被調(diào)和得十分干凈柔和。

　　而最難能可貴的，還是他身上那股沉靜淡然的氣質(zhì)。

　　明明出身如此，卻沒有半點紈绔的模樣。

　　艾琳看著看著，不知不覺，就這樣一如既往，無法自拔地入了迷。

　　這時，溫澤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下面。眸光清亮，嘴角微勾，儒雅清雋的臉上，掛著抹若有似無的笑。

　　艾琳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含情脈脈的目光一黯，瞬間又凌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