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浮生集初驚蟄(四)
封無功來之前就打算,林霜降一旦在‘福至’面前輕舉妄動,他就與這廝同歸于盡:咋地,誰還不能許個愿?
雖說一路上封無功軟著身子不肯來,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須得隱忍方能保命。
這放置‘福至’的宗祠,方位坐北朝南,本應(yīng)陽氣最盛,但樹木遮天蔽日,硬生生截走了大部分的陽氣,使得陰氣滋生。宗祠重檐廡殿頂,上鋪灰色琉璃瓦。脊飾有角獸,祠前設(shè)有月臺,宗祠正中間內(nèi)嵌有石牌,上刻“猛虎斂蹤”四個烏黑大字,四周皆有窗。
莫戲時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祠內(nèi)黑黝黝的,日光從窗柩里折射成一束一束的光柱,打在祠堂供奉的牌位上,仿佛是照亮人間路的引燈。
封無功見到這么多牌位有點驚訝:嚯,好家伙,這些牌位足足有個九排吧,都是姓莫的,莫家換代換得這么勤?這里面九排起碼有個八九宗。
一開始他被眾多的莫氏牌位給吸引了過去,這會兒瞟見隱在牌位下方的正中間的暗處,有一只三足兩耳青銅鼎,兩側(cè)分立有十三枚編鐘,橫梁木質(zhì),繪制以漆,鐘身遍飾浮雕蟠虺紋。
最重要的是,這祠里不詳之氣都沖了天,而這三足兩耳青銅鼎估計就是‘福至’沒跑了。也不知是誰給起的名兒,這也太誤導(dǎo)群眾了,明明就是一件極致的兇物。還好他目光如炬,真要上去許愿,這件兇物周扒皮,非得連肉都被它削了去。
論起兇否,‘福至’比起‘禍生’那是猶過之而無不及。
林霜降顯然也瞧見了這件大兇之物,步步朝著‘福至’鼎走去。莫戲時還未來得及阻攔,他已經(jīng)似著了魔地走至跟前,想伸出手去觸碰,便被強(qiáng)大的結(jié)界之力彈了出去,震出了一口心血。霍朝云連忙過去扶起了林霜降,穩(wěn)住了其心脈。
“莫家主,你又帶人過來了?”這時,不知道從哪兒傳來的稚嫩童音在四人耳邊炸起。封無功一點也不意外這‘福至’鼎成了精,畢竟是幾千年的老物件兒,也不知這莫家從哪兒弄回這么個兇物。
兇物嗓音倒是天真無邪,內(nèi)容卻渾是痞話:“凡人,你們離吾近些。如今,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切莫憋著。公平交易,不服出門左拐,再會了您嘞。”
霍朝云上前剛打算開口,那‘福至鼎’便無情回絕道:“吾不做因果太龐大的生意,容易出岔子,凡人你只需閉嘴或者出門左拐?!?p> 封無功看這鼎還挺有脾氣一下子沒憋住笑意,輕笑出聲。而這鼎聽到封無功的笑聲,反倒是沉悶了起來。
“那能否讓家姐斂骨吹魂,返魂再生!”林霜虛弱的聲音打破了這一番寂靜。
“不能,你那好姐姐都死成灰了,斂什么骨,吹什么魂,吾道你是異想天開?!?p> 莫戲時這時確認(rèn)了林驚蟄身死的消息,緊握的拳頭滲出了鮮血。封無功扭過頭恰好瞧見了,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喏,也不似外面?zhèn)髀劦暮翢o情誼嘛,明明稀罕的緊,不過他還就喜歡有情人終不成眷屬,孤家寡妖大幾百年,解氣!
“那沒有其他法子了?我愿意付出一切代價!”林霜降道。
“吾還是欣賞你這表里不一的為人的,沾染了一身惡果,你也沒甚東西可以失去。不如我將你的靈魂撕扯出一魂三魄,再撈取乾坤里的記憶碎片,與你藏在懷里的一魄相融合,做個你的好姐姐?”福至鼎語氣頑劣,似說著很有趣味的事情。
“那我當(dāng)如何?”林霜降問道。
“癡兒罷了,你的所作所為將付之東流,求道之路也截然而止。不過,即使重塑了魂魄,尋著了身體,那東西也只是擁有了你好姐姐記憶的行尸走肉。你可還愿意?”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绷炙悼戳丝椿舫?,眼含歉意。
‘福至’鼎“咯咯咯咯咯”的笑起來,說話都無法連貫:“你…和你姐…都應(yīng)去下了地獄?!?p> 編鐘無奏而鳴,音聲靡靡,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nèi)缟n狗。萬物開始幻化,萬象開始混沌,編鐘上方織就的幻境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V痢в袗阂獾脑捳Z直刺入莫戲時的心:“莫家主,聽說你一直不知道林驚蟄是怎么死的,吾讓你看看她最后一面?”
幻境中,閃爍著刀劍縱橫交錯時才有的,零碎的光。一陣陣金鈴聲急促的響徹整個宗祠,金鈴的主人應(yīng)是在劇烈打斗中。
視角變換,封無功一看,那當(dāng)是個美人。一身紅衫如霧似晚霞,生的翠黛彎蛾,粉腮暈杏,真美人也??上廊丝焖懒?,一群大男人圍攻一個女人也不知道害臊,話還特別的多,只聽那一群人一句又一句道:
“拂堤上人,當(dāng)今國主招我等前來,本意是取那莫讓性命。沒想到您要做那替死鬼。”
“要不是上人您以死相搏,我等散修也不愿與‘廬山不歸路’結(jié)怨?!?p> “您要死就死的干凈點兒?!?p> “要怪就怪那莫掌域貪心不足蛇吞象,人世國主皆生性多疑?!?p> “女人多情男人薄情啊,可惜了您這樣一個美人,連個尸首都不能留了?!?p> 封無功想這‘福至’鼎是多大仇多大怨,惡趣味顯然非常濃厚。這不是一刀一刀往那兩大男人心口扎嘛,瞅那林霜降眼淚都在眶里打轉(zhuǎn)了;瞧那莫戲時,估計手心都爛了吧。嘖嘖嘖,他還覺得有些舒坦,反正都不是好人。做個妖的,還能同情他們不成?
莫戲時看著這一方宗祠,與其說是歷代祖先魂魄寄居之地,還不如說是魂魄的牢籠。果然,人是貪心的,第一代先祖開宗,以子孫后代的生命力向‘福至’換取求道之路。每一代皆活不到修真人歲月的一半,便創(chuàng)業(yè)未半,中道崩殂。
從未有人似她般熱情似火,還色膽包天…他并非沒有動情,他只是無措。他命不久矣,有些東西于他而言,開始便意味著結(jié)束。